他说话间,仿佛无意地稍稍倾身,更清晰地捕捉那缕即将消散的檀香,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倒是你,不在房中好生歇息,擅离闯入书房,可知规矩?”
红杉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微微一僵,抬起泪眼朦胧的眼,连忙低下头,瑟缩了一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行为逾矩,颤声道:“奴婢……奴婢知错!奴婢只是骤然受惊,心下慌乱,只想着……只想着大公子此处最是安全……请大公子责罚!”
她应对得极快,姿态放得极低,完美契合了一个惊慌失措又敬畏主子的小丫鬟形象。
楚洛书静静地看着她,并未立刻叫起,也未说责罚。
书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那缕异常的檀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微小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足以在他心中荡开层层疑虑的涟漪。
这个红杉,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方才屋顶上那个与暗卫似有默契的不速之客,以及眼前这个身上带着异常贵气檀香的“丫鬟”……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楚洛书向后退了半步,月光恰好从窗棂间隙流淌进来,在他与她之间划下一道微凉的界限。
他身形纤瘦如竹,一双眸子在昏暗中泛着冷玉般的光泽,淡淡地扫了过来:“外头还有人守夜,你怕什么?”
红杉就着朦胧的月色又贴近了些,柔弱无骨地倚在他身前,指尖仍攥着那片玄色衣角,像攀附着唯一的浮木。
她仰起脸来看他,眼中水光潋滟,仿佛蓄着一池将溢未溢的春水:“大公子……奴婢就是害怕嘛。”
那声音揉碎了般,又轻又软,似三月清泉淌过青石,又如黄莺出谷,声声婉转,缠绕在耳际不肯散去。
楚洛书微微俯身,靠近了她几分。
烛火已灭,唯有清冷月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寸寸掠过她的眉眼唇鼻,仿佛要穿透那层娇怯皮囊,窥见内里真章。
他在等待,等待她自己绷不住,露出一丝破绽。
红杉羽睫轻颤,如受惊的蝶翼般垂下,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她双颊染绯,神态娇怯得恰到好处,将女儿家那份欲说还休的羞赧演得淋漓尽致。
院落早已浸入更深的寂静,唯有几声稀疏虫鸣偶尔划破浓稠夜色,反而更衬得万籁俱寂。
先前派出的暗卫如石沉大海,余下的也不知隐于何处,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
静谧的书房里,只剩下两道清浅的呼吸声交错,一沉稳,一细微,在落针可闻的空气里几乎清晰可辨。
时间点滴流逝,约莫一炷香后,楚洛书才直起身,浅色衣袍在月光下流转过一道暗芒。
他重新走回紫檀木书案后,取过青玉笔架旁的火折子,轻轻一晃,橙红的火苗舔上烛芯。
豆大的火苗倏然在案头跳跃起来,驱散一小片黑暗,只一簇微光晕染开,勉强照亮四周,将两人的影子长长投在墙壁上,随着火光微微晃动。
“过来,拿着。”楚洛书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乏。
今夜侯府风波不断,人来人往暗潮汹涌,他已无心案头卷册,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回房求得片刻安宁。
红杉闻言,轻轻起身,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几乎未发出丝毫声响。
她步履袅娜如风中细柳,走到他身旁,伸出纤白的手,接过那盏沉甸甸的青铜烛台。
暖黄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看不清眼底情绪。
“时辰不早了,今日便由你伺候我就寝。”楚洛书边说边向外走去,语气平淡无波。
月光幽幽,如水银般倾泻在回廊之上,雕花栏杆投下错综的阴影。
身后烛光忽明忽灭,在夜风中摇曳。红杉微侧着身,小心地用纤手拢住烛火,指尖被映得近乎透明,生怕一个不慎,这微弱的光源便湮灭在黑暗里。
楚洛书并未回头,只缓步沿着回廊走向卧房。
廊外庭院中,一株高大的凤凰木在夜风中摇曳宽大的叶片,发出沙沙轻响,更衬得今夜的临溪阁异样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他大步踏入房中,室内陈设简洁而考究。
红杉跟随着,将内室几处烛台一一点亮,驱散黑暗,暖光逐渐充盈空间。
楚洛书仍站在原地,双臂微展,等待她上前履行侍寝的职责。
红杉走上前,先替他褪下那件绣着暗纹的淡青色外袍,指尖不经意擦过锦缎面料,冰凉丝滑。
接着,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摸索至玉带钩,解开卡扣,抽离腰带。
动作流畅,不过片刻,楚洛书便只剩一身素白中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瘦。
他在梨花木床沿坐下,抬了抬腿,示意她脱靴。
红杉抿紧了那两瓣涂着嫣红口脂的唇,眼底那抹先前流转的、玩味般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面上不见半分恭敬与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冷然,仿佛覆上了一层薄霜。
楚洛书仿佛未觉,只从袖中摸出一支细长的翠竹哨子,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目光却投向远处摇曳的烛火,似在沉思,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替爷脱靴?”他出声,打破沉寂。
红杉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攥紧,复又松开。
转而脸上再度浮起那抹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浅笑,几步上前,屈膝蹲下,替他脱下了那双云纹皂靴。
她转身去放下床榻两侧的锦帐,素手撩起一边的纱幔。
正当她走向另一侧时,手腕却猛地被楚洛书冰凉的手指攥住!
让她微微一怔,未及反应,一股巧劲袭来,她惊呼一声,竟被他拽得失去平衡,跌坐在柔软床榻之上。
楚洛书顺势欺身压下,阴影笼罩下来,一手如铁钳般扣住她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不知何时竟已多出一把尺余长的匕首!
短刃在跳跃的烛光下折射出幽蓝的诡光,明显是淬了剧毒,刃尖精准地抵在她喉间命脉之上。
“大公子!”红杉面上适时露出惊惶之色,话音里带着受惊般的、细微的颤抖。
“你究竟是谁的人?为何潜伏在侯府?你的主子是谁?目的为何?说!”楚洛书将匕首又逼近半分,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厉冰寒,眸中锐光乍现,毫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意。
“大公子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啊!”红杉睫羽急颤,仍试图辩解,眼尾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可楚洛书根本不为所动,前世,他官海浮沉,什么虚情假意、媚骨娇容未曾见识?
走了心的是情人,走了身的不过是玩物。
以红杉这等姿色,花雨巷里更是仿若星海,岂能乱他心神。
“不说?”他手腕微沉,匕首锋利的刃尖轻易划破她颈间细嫩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