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听楚洛书抬手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么担心她们,就更应该活着回来!别让自己家里的长辈,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才是最大的不孝。”
“楚哥——!”林景轩浑身猛地一震,眼中最后强撑的堤坝彻底崩溃,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与冰冷的雨水交融奔流。
他瞬间明白了楚洛书的意思,他生性淡漠,能说出这种话,已经是极限。
这番话,无异于一种沉重的托付,一种无声的应诺。
望着林景轩那副悲痛欲绝、几近崩溃的模样,楚洛书心中那块沉寂已久的坚冰,似乎也被这滚烫的泪水融化了一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行了,”楚洛书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冷静,这冷静在如今的情境下,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为男子,便要有担当,你们的人现下都在何处?又何时出发?”
这几句干脆利落的问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林景轩部分失控的情绪。
他猛地一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洛书。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哀求、冷漠、甚至嘲讽,却唯独没想过会得到这样务实的回应。
“我们先行一步,现在就出发!”林景轩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圣旨已经拿到,五堂哥和九堂弟留下来等待各部兵马正在集结,最快也要明日辰时才能开拔。楚哥,我……”
他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我知道了。”楚洛书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连绵的雨丝:“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自己活着抵达前线,并且保证边城百姓的安全。更要阻挡住草原蛮人的屠刀。至于安国公府的女眷……”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放缓了语气,补上了一句:“若你真有不测,我楚洛书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自会看在老国公和你的情分上,让她们安稳度日,不受欺凌。但这只是后话,前提是,你得给我好好地回来。”
这番话,比任何空洞的承诺都来得实在。
林景轩怔怔地看着楚洛书,心中的狂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明白!楚哥,谢谢你!我林景轩在此立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定凯旋而归!”
“誓言留着给自己壮胆吧。”楚洛书放下手,声音隔着帘子清晰传出:“我等你消息。现在,踏上你当走的路,别让你的部下和亲人看笑话。”
“是!”林景轩深深地看了那门帘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敬佩,更有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依赖。
他猛地一夹马腹,拉动马头,朝着城门处疾驰而去,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挺拔,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马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楚枫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那林公子他……”
楚洛书望着窗外人迹逐渐稀疏的雨巷景象,眼神幽深如海,不起波澜:“这世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林小公子心性尚可,亦有血性,是个可造之材。
然则,武将世家,沙场搏命,又有几个是能安享晚年、寿终正寝的?
南疆之事,是他的事,也是他的劫,是他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方能真正成长为栋梁。
我能做的,只是在他最绝望、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给他一个必须活下去、必须胜利的理由和目标,而不是替他承担他本该由自己去扛起的责任与义务。”
他收回目光,为自己又斟满一杯清茶,茶香袅袅,带着一丝教诲的意味,也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苍凉:“记住,真正的帮助,不是把他护在羽翼之下,娇生惯养,让他失去獠牙与爪子。而是教会他如何自己磨砺翅膀,如何在狂风暴雨中学会飞翔。否则,只会养出一个永远离不开庇护、遇事只会哭泣求饶的废物点心。”
楚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对自家少爷的敬佩与敬畏又多了几分,暗道自家少爷年纪轻轻,怎能有如此通透的见识与冷酷的理性。
一路上主仆二人没再开口,马车平稳地驶入了楚家侯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管家的迎候下,缓缓停稳。
雨势稍歇,从刚才的瓢泼转为牛毛细雨,天边仅剩的一隙柔和的金光顽强地从云层缝隙中探出头,很快又被涌动的乌云吞噬,天地间重归一片晦暗不明。
侯府已经掌灯,两个大红灯笼在屋檐下散着微微的光。
侯府之内,灯火通明,驱散了满院的清冷与湿气。
楚洛书甫一踏入临溪阁,月儿牙儿便上前为他解下被雨水打湿了肩头的薄氅。
他挥退左右,自己则径直走向暖阁,那里早已备好了热水与干净的衣物。
换下被泥浆染脏的外衫,换上一身干爽舒适的月白常服,楚洛书整个人都舒展开来,眉宇间的最后一丝凝重也随着热气的蒸腾而淡去,恢复了平日的清雅与疏离。
他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端起一盏温热的参茶,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天色,雨丝在灯笼光的映照下,拉出万千条细密的银线,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愁网。
“初七回来了?”楚洛书头也未回,声音平淡地响起。
“主子!”初七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门外滑入,垂首禀报道:“寂空大师已在公主府管家的恭迎下,安然下车。公主府那边……似乎早有准备,派了专门的马车和引路侍卫,并未出任何差错。”
楚洛书轻轻吹了吹茶汤的热气,浅啜一口,淡淡道:“知道了。无事便退下吧,这里不用守着了。”
“是。”初七应声而退,脚步依旧轻捷如猫,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枫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模样,心中既是佩服又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