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异司办案堂内，气氛凝重如铅。
林风、韩江、石勇、慧明围在一张巨大的帝都及周边区域堪舆图前，图上已被炭笔和朱砂标记得密密麻麻。来自京兆府、五城兵马司的卷宗副本，关于济世堂和柳叶巷宅院的监视记录，以及石勇刚刚带回来的、关于那几支神秘商队的初步调查结果，全部铺陈在旁。
“大人，根据我们这几日的汇总，”韩江指着地图上的标记，“与‘夜枭’潜入手法相似的三起旧案，失窃物品多与前朝星象、堪舆、杂学相关。其中老翰林宅邸失窃的一卷手稿，据其家人回忆，似乎涉及对‘苍莽山脉地气’的论述。”
石勇接着道：“那几支采购特殊物资的商队，源头混杂，有来自北境边城的皮货商，也有西北矿区的玉石贩子。他们采购的清单虽然零散，但若合并来看，除去朱砂、玉粉、精铁、活畜，还有大量耐储存的干粮、绳索、防瘴药材、以及……一批特制的、刻有简易避邪符文的长明灯和铜铃。所有商队均在采购完成后三日内离京，方向不一，但最终轨迹分析显示，有超过六成的货物，通过不同渠道，流向了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苍莽山脉。”林风目光锁定地图上那片被特意加粗勾勒出的、广袤而险峻的山脉区域。
“慧明，‘潜龙渊’的方位，可有进一步线索？”
慧明连忙拿起几张他刚刚对照古星图和多种地方志、山水注记誊抄下来的纸张，指着其中一段模糊的记载：“大人，小僧在一本前朝《山水异闻录》的残本中，找到这样一段话：‘潜龙之渊，伏于苍莽之脊，两山夹峙如门，中有寒潭深不见底，月晦之夜，隐有龙吟，星辉投之而不散。’此外，另一本更古老的《地脉图说》拓片上，有一处标记为‘地眼’的符号，旁注小字已模糊，但依稀可辨‘龙’、‘渊’二字，其方位推算，大致在苍莽山脉主峰‘天都峰’西南约二百里的区域。”
天都峰西南二百里……这个范围依然很大，但比起之前漫无目的的搜寻，已经缩小了太多。
“系统，调取神捕司档案库中所有关于‘苍莽山脉’、‘天都峰’区域的地理勘查、异常事件（如失踪、怪声、异光）记录，结合慧明提供的方位描述，进行交叉比对，标记出所有可能符合‘两山夹峙如门，中有寒潭’地形特征的地点。”
【指令确认。正在检索比对……发现相关地理记录七处，异常事件报告二十三起。地形匹配中……初步筛选出三处疑似地点：1. 鬼见愁峡谷（记录有深潭，曾有樵夫听到怪声）；2. 双柱峰间无名谷（舆图标注有水域，周边磁场异常）；3. 隐龙涧（名称接近，旧记载有‘寒潭龙吟’之说，但近百年无详细勘查记录）。正在对比星图投影……】
“隐龙涧……”林风念着这个名字，直觉告诉他，这个地点可能性最大。名称、描述都高度吻合，而且“近百年无详细勘查记录”，这本身就很可疑——要么是环境过于险恶无人涉足，要么就是被人为掩盖或封锁了信息。
“韩江，立刻通过所有渠道，搜集关于‘隐龙涧’的一切信息，哪怕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也不要放过。石勇，你继续深挖那几支商队，尤其是货物最终流向的精确节点，看能否追踪到隐龙涧附近。”
“是！”两人领命，匆匆而去。
“慧明，你继续研究星图，尤其是‘隐龙涧’如果在那个位置，它与星图上其他已标记节点（如幽冥眼、黑风山、安平郡王府）的星力连线，会构成什么样的图案？这对判断仪式的具体形态至关重要。”
“小僧明白！”慧明也重新埋首于星图与计算之中。
安排好这些，林风再次来到地牢。
夜枭依旧被单独关押，但比起昨日，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更加萎靡，眼神中的阴冷被一种深切的茫然和挣扎取代。林风昨日的话语，显然在他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林风没有立刻审问，而是将一份抄录的、关于黑风寨尸坑和幽冥眼附近渔民失踪案的简报案情，隔着栅栏扔了进去。
“看看这个。”林风的声音平静无波，“这就是你们所谓‘大业’的一部分成果。你觉得，那些被做成尸傀、被海兽吞噬、被抽干生魂的人，他们该死吗？他们也有父母妻儿。”
夜枭的目光落在那份抄录上，手指微微颤抖。他虽然只是外围探子，但并非对组织的某些黑暗面一无所知，只是以前刻意不去想，或用“必要的牺牲”来麻醉自己。如今被林风赤裸裸地揭开，血淋淋的事实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我……我不知道会是这样……”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痛苦。
“你不知道？”林风走近一步，目光如炬，“但你执行任务时，难道没有怀疑过？没有想过那些被你偷窃的古籍、被你监视的人、甚至可能被你协助灭口的人，他们背后牵扯的是什么？‘夜枭’，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能力的武者，你真的甘心自己的本事，用在这些地方吗？”
夜枭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看着林风，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林风知道，只差最后一把火了。他拿出那块桃木密信片：“这上面的密码，我们已经破译了近半。‘北’、‘三’、‘子’、‘石’、‘验’……如果我猜得不错，完整的指令，应该是‘北三，子时，验石’或者类似，指向某个地点和时间的验证任务。对吗？”
夜枭瞳孔猛然收缩，显然林风的推测非常接近真相！他没想到对方的破译速度如此之快！
“告诉我，验证什么‘石’？在哪里验证？密码本是什么？”林风的声音陡然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说出你知道的，戴罪立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继续顽抗，等我们完全破解，或者你的同伴来灭口，你就真的没有任何价值了！”
长时间的沉默。地牢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夜枭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道：“是……‘验星石’……在……在城西‘慈恩寺’后山，第三棵老槐树下，埋着一块刻有星纹的黑色石头……每逢‘北三’之日，子时去查验石头表面的星纹是否完整、有无变化，并将变化用密码记录，于次日晚放置在寺外香炉底座下……”
慈恩寺！星纹石！果然是某种通讯或标记节点！
“密码本是什么？”林风追问。
“是……是《千字文》……”夜枭低声道，“以特定的星图坐标对应字序……我只知道我的那一部分对应坐标，完整的密码本，只有‘执事’级别才有……”
《千字文》！这是常见的密码本载体！有了这个，破译那块桃木密信的成功率将大大提升！
林风心中振奋，但面色不变：“你的上级是谁？如何联系？”
“我……我只认暗号和死信箱……上级从未露面……”夜枭摇头，“每次任务都是通过不同的方式下达……这次潜入镇异司，是三天前收到匿名的飞镖传书，指令和报酬都放在城南土地庙的特定砖缝里……”
典型的单线联系，保护上层。但慈恩寺这个节点，是个重大突破！
“很好。”林风点点头，“你的选择，或许能救很多人，也包括你自己。暂时安心待着，我们会确保你的安全。”
离开地牢，林风立刻召集韩江（刚派出又紧急召回一部分人手）和石勇，将慈恩寺的情况告知。
“韩江，你立刻带几个绝对信得过、身手好的兄弟，便装前往慈恩寺后山，找到那棵老槐树。不要立刻挖掘，先布控，观察有无他人监视或接近。确认安全后，再于今夜子时前，设法取走‘星纹石’，并布置好替换和监视，看看谁来查验或放置信息。”
“石勇，你带人盯住慈恩寺外的香炉，特别是明日晚上，看是否有可疑人物接近放置东西。”
“记住，行动务必隐秘，宁可跟丢，不可暴露！”林风郑重叮嘱。
“大人放心！”韩江和石勇深知此事关键，肃然领命。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部署时，办案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大人！不好了！”一名镇异司捕快满脸惊慌地冲了进来，“衙门外……衙门外有人送来一口箱子！打开一看，里面……里面是……”
“是什么？”林风心中一沉。
“是……是两颗人头！还有一张字条！”捕快声音颤抖。
林风眼神骤寒，快步走出办案堂。只见衙门前的空地上，放着一口普通的杉木箱子，盖子已被打开，周围聚集了不少惊怒交加的捕快。
箱内，两颗头颅鲜血已经凝固，面容扭曲，死不瞑目。林风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昨日韩江派去暗中跟踪从济世堂出来那辆马车的两名好手之一！另一人，面容陌生，但看穿着气质，似是江湖人。
字条被放在头颅之上，只有一行用鲜血写就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多管闲事者，死！幽冥之下，自有归处！”
落款处，画着一个简单的、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图案——一座被云雾半掩的黑色高塔，塔尖，指向一颗晦暗的星辰。
与那黑牌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天演阁！他们出手了！而且是以如此血腥、嚣张的方式，直接向镇异司，向林风本人，发出了赤裸裸的警告和挑衅！
衙门前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怒火在弥漫。
林风缓缓俯身，拾起那张染血的字条，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他没有愤怒地咆哮，也没有恐惧地退缩。只是将字条慢慢折好，收入怀中。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每一张或愤怒、或惊惧、或悲愤的面孔，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整个前院：
“厚葬牺牲的弟兄，抚恤加倍。”
“韩江，石勇，原计划不变。”
“他们越是这样，越证明我们查对了，戳到他们的痛处了。”
林风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直视那隐藏在帝都最深处的黑暗。
“这笔血债，我林风，记下了。”
“镇异司，与这些藏头露尾、视人命如草芥的魑魅魍魉……”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