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晨雾如纱,将远处的黛色山峦笼罩得若隐若现。林玄与苏清影并肩而行,脚步声在寂静的林间轻轻回响,混着清脆的鸟鸣与露水滴落的声响,别有一番空灵意境。
行出数里后,林玄停下脚步,转向身旁的女子,目光清澈如洗:“苏姑娘,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苏清影微微一怔,随即答道:“家传武学有缺,晚辈打算前往桃源县,寻访那位隐居的一灯大师,或许能从他的‘一阳指’中,窥得一些疗伤续命的法门,以补全功法。”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林玄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发出邀请:“既是同路,你若不嫌弃,我们或可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苏清影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她孤身行走江湖,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对人心也总存着一份戒备。眼前这个男子,武功深不可测,见识更是超凡脱俗,但他的来历、他的目的,自己一概不知。然而,他那双坦荡的眼眸,却让人难以生出半分怀疑。他身上有种独特的宁静气质,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值得探究的道理,而非争夺的利益。这份超然,让她心中的壁垒松动了些许。
“那……便叨扰林公子了。”她终是微微颔首,应承了下来。
两人再次上路,气氛却与之前不同。苏清影不再是纯粹的戒备与观察,林玄也不再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有了同行之约,彼此间的交流也自然而然地深入起来。
又行了一段路,苏清影在一块山石上盘膝调息,林玄静立一旁为她护法。半个时辰后,她缓缓收功,脸色却比调息前更添了一分苍白。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林玄的眼睛。
“苏姑娘,”林玄待她气息平复,方才开口,“你的‘枯荣禅指’,可是练到了瓶颈?”
苏清影娇躯微震,讶然地望着他:“林公子如何得知?”这门指法是她段氏旁支的秘传,外人极少知晓,更不用说看出其中的关隘了。
“我并非得知,只是观察。”林玄语气平淡,仿佛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方才调息,内力运转虽精妙,却在归于丹田时有一丝滞涩,且气息中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寂灭之意。这股意境,正在缓慢侵蚀你的生机。”
苏清影闻言,脸色愈发苍白,沉默半晌,才苦涩地叹了口气:“公子慧眼如炬,清影佩服。家传‘枯荣禅指’,心法遗失大半,只余下‘枯’字诀的法门。这指法威力虽强,但每使用一次,便如草木凋零,会损耗自身元气。长此以往,武功越高,寿元越短,实在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无奈与悲哀,已尽在不言之中。
林玄静静地听着,眼中却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缓缓道:“枯荣,枯荣……所谓‘一枯一荣,皆为禅理’。苏姑娘,你认为,‘枯’是什么?‘荣’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出乎苏清影的意料,她沉思道:“‘枯’,是凋敝,是寂灭,是摧毁生机之力。”
“不错。”林玄点头赞许,“那‘荣’呢?”
“‘荣’,便是繁盛,是生发,是焕发生机之力。”苏清影答道。
“说得好。”林玄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武学招式的表象,直抵其内在的本源,“那么,为何摧毁与创造,会被冠以同一个名字?因为它们本就是一体两面,是生命循环的两个阶段,如日夜交替,缺一不可。你的功法,只重‘枯’之寂灭,却无‘荣’之生发,便如同一棵只知落叶,不知抽芽的树,最终只会耗尽所有养分,走向真正的枯萎。”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苏清影的心湖中炸响。她从小浸淫此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想着如何将“枯”字诀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却从未想过,“荣”字诀并非“枯”字诀的对立面,而是其根基与归宿。
“一体两面……只落叶,不抽芽……”她喃喃自语,明眸中渐渐亮起光彩,“我明白了!功法之所以反噬自身,是因为每一次施展‘枯’劲,都是在透支生机。而没有‘荣’劲来补充、来焕发,这透支便成了永久的亏空,内力自然难以为继!”
看到她一点即透,林玄眼中也流露出一丝赞赏。他接着说道:“《九阴真经》的疗伤篇有云:‘人徒知枯坐息思为进德之功,殊不知上达之士,圆通定慧,体用双修,即动而静,虽撄而宁。’其核心,便在于一个‘生’字。它并非单纯疗伤,而是激发人体自身潜藏的生机,以新生破除旧伤。这与‘荣’字诀的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顿了顿,用一种更易于理解的方式解释起来:“你可以将人体看作一片田地,内力是种子。‘枯’字诀,是让这颗种子瞬间爆发出所有力量,摧毁敌人,但同时也让土地变得贫瘠。而‘荣’字诀,便是那春风化雨,是滋养土地、让种子重新积蓄力量,甚至变得更强的法门。它应是一种引导气血、调和阴阳,让生机在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内功心法。”
林玄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凌空缓缓划出一个圆。他的指尖并无内力吞吐,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奥的韵律,让苏清影感觉四周的草木都似乎多了一丝活力。
“先以内力引动心脉之火,再以神意调动肾水之精,水火既济,化为生机之源,流转百骸……”他将自己从现代生命科学角度对人体新陈代谢、能量转化的理解,用这个世界武者能够听懂的语言,一点点地为她推演着“荣”字诀可能的修炼路径。
苏清影听得如痴如醉。林玄所描述的许多理念,早已超越了传统武学的范畴,直指生命的本源。那些困扰了她家族几代人的难题,在他口中,竟被抽丝剥茧,剖析得如此清晰透彻。她仿佛看到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开启,门后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景象。
她抬起头,眸中映着晨光,那光芒竟比天边的朝阳还要璀璨几分。那是希望的光。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淡然的男子,他毫无保留地将如此珍贵的武学至理倾囊相授,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有趣的学问。这份智慧,这份胸襟,这份无私,让她心中那片古井无波的湖面,第一次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