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燕国北境苍凉的旷野,卷起一地枯黄的草屑。一支五人小队正行走在这片了无人烟的土地上,他们身着统一的墨色劲装,行动间悄无声息,唯有身后背负的机括木箱在颠簸时,会发出沉闷而细微的机件碰撞声。
为首的青年弟子名叫“阿五”,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则蹲下身,捻起一撮被踩踏过的泥土。泥土尚新,边缘的草根还带着湿润的断痕。
“有踪迹。”他低声说道,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不像野兽,步履沉稳,每一步的间距几乎分毫不差。是个高手。”
其余几人立刻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兵刃或是背后的木箱机括上。在这秦军压境的关头,任何一个出现在边境的陌生高手,都足以让他们绷紧神经。
他们循着踪迹,小心翼翼地前行了约莫半里路,绕过一片嶙-峋的怪石堆。豁然开朗的视野中,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双脚微微开立,双臂环抱于胸前,仿佛抱着一个无形的圆球。他的姿势简单至极,古朴得像是一块被风霜侵蚀了千百年的岩石。他一动不动,却又并非死寂。
弟子们屏住了呼吸,远远地看着。他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那人仿佛不是站在大地上,而是从大地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风吹过他,衣袂微微拂动,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沉凝如山的气韵。他的呼吸悠长而微弱,与风声、草木的摇曳声,甚至远处流云的轨迹,都合成了一种奇妙的韵律。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武学的认知。这不是什么精妙的招式,也不是什么霸道的内功,这是一种“状态”,一种与天地合一的境界。阿五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只要再上前一步,惊扰了这份和谐,就会引来整个天地的反噬。
“这……这是什么功夫?”一名年轻弟子忍不住压低声音,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
“不知道,”阿五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凝重与敬畏,“但绝非凡俗。此人气息深不可测,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当机立断,留下两人原地监视,自己则带着另一人迅速原路返回,向他们的领队,班老禀报。
一炷香后,一位须发皆白、但腰背依旧挺直如松的老者,在阿五的带领下悄然出现在了怪石之后。他便是这支墨家游侠小队的领队,班老。他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噤声,自己则目光如炬地望向远处的林玄。
只看了一眼,班老的瞳孔便微微一缩。
他比年轻弟子们看得更深。在林玄那看似简单的桩功中,他看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大道至理。那姿势摒弃了所有花哨的变化,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求最根本的“稳”与“合”——与自身气血相合,与脚下大地相合,与周遭天地相合。
这是一种何等纯粹的武学理念!在班老看来,这与墨家钜子所倡导的“尚用”、“非乐”之说,在精神内核上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剔除繁文缛节,抛弃虚华无用之物,直指事物之根本。这桩功,便是武学中的“根本”。
班老甚至从那沉稳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虚弱,仿佛一座宏伟山峦的内里有了裂痕。可即便如此,这座山依旧巍峨不动,任何外力都休想撼动其分毫。能在重伤之下,依旧以如此纯粹的方式锤炼己身,稳固本源,这份心性与毅力,更是让他心生敬佩。
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竟还有这等人物,于荒野之中苦修大道。班老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莫非是哪位隐世不出的墨家前辈,或是与本家有着极深渊源的得道高人?
与此同时,林玄早已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从第一名弟子踏入他感知范围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但他并未理会。时空穿梭带来的反噬远比想象中严重,他的经脉寸寸欲裂,好不容易凝聚的“武道真意”也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逸散。此刻,这套历经三世打磨、早已化入骨髓的“武道桩”,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它如定海神针,将他即将崩溃的身体与精神强行维系在一起,一丝一毫都不能分心。
他能感觉到,来者并无恶意,只是好奇与戒备。既然如此,他便乐得静观其变。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调理着如涓涓细流般缓慢修复的气血,任凭外界风吹草动,我自岿然不动,沉稳的气息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份从容与淡然,在班老眼中,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唯有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前辈高人,方能有此等气度。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敛去一身精悍之气,然后迈步走出了怪石的遮蔽。他没有直接走向林玄,而是在十丈开外便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表示尊重和没有敌意的距离。
风声依旧,林玄的姿势也未曾改变。
班老对着那个背影,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长揖之礼,声音沉稳而恭敬地开口:
“晚辈墨家班迟,见过前辈。我等巡视至此,不知前辈在此清修,多有打扰,还望恕罪。”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林玄耳中,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顿了顿,见林玄依旧没有回应,班老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更显恳切:
“看前辈气息似有不稳,此地荒僻,风霜凛冽。敢问前辈,可是需要什么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