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针,细密地扎在泥泞的官道上,溅起一团团浑浊的水花。
夜色是最好的帷幔,遮掩着林玄和叶玲珑疲惫的身影。自击溃青龙会那位号称“幻龙”的龙首,已是第三个日夜。他们几乎没有合过眼,青龙会的追杀就像附骨之疽,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是他们暂时的喘息之地。庙宇的屋顶破了数个大洞,冷雨毫无遮拦地灌入,唯有神像背后的一角,尚算干燥。
叶玲珑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早已冷硬的干粮。她递了一块给林玄,自己则小口地啃着,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庙外的风雨。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泥污,曾经精致的妆容早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反而显露出一张清丽而坚韧的脸庞。
林玄接过干粮,却没有吃。他靠着斑驳的墙壁,闭目调息,胸口因与幻龙一战留下的暗伤依旧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困扰的,不是身体的伤势,而是精神的桎梏。
他已经见识过陆小凤的“意在招先”,也亲历了李寻欢的“唯我之意”,更目睹了上官金虹因“不信”而亡。他懂了,这个世界的巅峰之力,不在于招式多么精妙,内力多么深厚,而在于那一瞬间迸发的意志。
可他的意志,似乎总被一层无形的壳包裹着。那层壳,是他十数年来苦练的降龙十八掌,是他烂熟于心的九阴神功行功路线,是他已经融入骨髓的八极拳架势。这些曾经让他无往不利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通往更高境界的牢笼。
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玲珑,”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不能再这样逃下去了。”
叶玲珑咀嚼的动作一顿,警惕地问道:“你有计划了?”在她看来,林玄的实力虽然因伤打了折扣,但依旧是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最大依仗。
林玄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庙外无尽的黑暗,雨点敲打着败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要忘记一些东西。”
叶玲珑蹙起了眉,她不懂。在这种生死关头,任何一点武功的细节都可能决定存亡,忘记,就等于自杀。
“忘记?”
“嗯,”林玄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开山裂石,也曾施展出精妙绝伦的掌法,“我要忘记我学会的所有招式。”
叶玲珑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几乎以为林玄是在说胡话。“你疯了?没有了武功,我们连一个时辰都活不过去!青龙会的‘雨燕’就在我们身后,他们最擅长在雨夜追踪!”
林玄的眼神却异常清醒,他平静地迎向叶玲珑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招式是前人的道路,是束缚。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不是练出来的招,李寻欢的飞刀,更没有固定的法门。我要走自己的路,就必须先忘掉它们。”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叶玲珑的心上。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发现,他那纯粹的武道之心,竟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你……”她想劝阻,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玄不再解释,他缓缓坐下,五心朝天。他开始主动拆解自己脑海中的武学。首先是八极拳,那起手的“猛虎硬爬山”,那刚猛的“立地通天炮”,一招一式,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演练,然后,被他以绝大的毅力,一寸寸地磨碎,打散。
他保留了八极拳“宁为直折,不为曲全”的精神内核,保留了寸劲、十字劲那些最根本的发力技巧,却将所有固定的架子、套路,尽数从记忆中抹去。
这个过程,远比学习要痛苦千百倍。如同一个人,亲手拆掉自己的骨架。
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的气息变得紊乱,内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仿佛失去了河道的江水。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极度虚弱的气息,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叶玲珑的心揪紧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林玄。此刻的他,别说是青龙会的杀手,恐怕一个寻常的壮汉都能轻易将他杀死。
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庙门口,将那柄淬毒的短匕首握在手中,身体如一张绷紧的弓,融入了更深的阴影里。
雨声中,隐约传来了几声极轻微的鸟鸣。
是“雨燕”的暗号!
叶玲珑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回头看了一眼林玄,他依旧闭着双眼,对外界的一切仿佛毫无察觉,完全沉浸在自我毁灭与重塑的痛苦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迅速抓起一把湿泥,胡乱地抹在自己和林玄的脸上、身上,又撕破了两人的衣角,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落魄的乞丐。然后,她扶起几乎无法自主站立的林玄,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纤弱的肩上,半拖半扶地向庙后更深的密林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雨水冲刷着他们,泥泞拖拽着他们的脚步。林玄的身体滚烫,意识模糊,口中偶尔会无意识地念叨着一些武功的口诀,然后又痛苦地摇头。
叶玲珑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支撑着他。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她冰冷已久的心,泛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温热。她不知道林玄的“忘却之路”会通向何方,是新生,还是彻底的毁灭。但她知道,在这条路走完之前,她会是他的守护者,用她的易容术,她的毒,她的智谋,为他挡住路上所有的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