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段誉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刀白凤的性格,他比谁都清楚!道长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扑通!”段誉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泪水汹涌而出:“请道长指点迷津!给小子指一条明路!我不想失去父王,更不想失去娘亲!求道长慈悲!”
他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抵在粗糙的岩石上。
逸长生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可以暂时帮你彻底隐瞒这个身世秘密。
段延庆那边,我也可以帮你劝导,让他放下执念,不再返回大理寻仇夺位,甚至……安排他一场赎罪之旅,远离是非。
但是,你需付出的代价,便是承担起这真相的重量,并做出选择。”
“选择?”段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逸长生。
“第一,”逸长生竖起一根手指,“你必须彻底放下对王语嫣的执念,斩断对她的爱慕,不然你家会在曼陀罗山庄分崩离析。”
看到段誉眼中瞬间闪过的痛苦和挣扎,逸长生语气加重,“你所谓的‘神仙姐姐’,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我知道你爱的,是琅嬛玉洞里那尊玉像的影子,而非王语嫣本人。
她现在心中只有她表哥慕容复,你纵是掏心掏肺,也不过是她眼中一个烦人的痴心妄想之徒。
继续纠缠,不仅会在未来自取其辱,更会让你父王母妃难堪,真相会让大理皇室蒙羞。
虽然你继续下去或许真有转圜,或许有机会抱得美人归,但我告诉你这王姑娘和木姑娘钟姑娘都是你父王的女儿,你执着下去会遇到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到那一天,真相藏得住吗?
但你既身负世子之名,享万民供奉,便要担起这份责任!不该有的儿女情长、小儿女做派,该断则断!
你现在要做的,是阻止你父王踏入姑苏王家一步。”
段誉浑身剧震,脑海中闪过王语嫣看向慕容复时那专注温柔的眼神,再对比她看向自己时那客气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的神情……
一股深切的刺痛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道长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无情地剖开了他精心编织的美梦泡沫。
“第二,”逸长生竖起第二根手指,“你必须立刻返回大理王城!不是去质问,不是去逃避,而是去尽孝。
回去以后你什么都不必多说,去向你的父王段正淳和母妃刀白凤,表达你的孝心和感恩!
告诉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他们的儿子!你敬爱他们,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用你的行动,找机会,去温暖刀白凤那颗被怨恨和秘密冰封的心!
让她明白,她的儿子,是她此生最大的慰藉,而非负担!只有你的真心和坚定,才能化解她心中的死结,让她不论遇到什么,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段誉怔怔地听着,眼中的迷茫和痛苦渐渐被一种决然取代。
道长说得对!父王风流,母妃刚烈,长辈的恩怨纠葛,岂是他一个晚辈能妄加评判的?
他被段正淳当做亲生儿子养育了二十多年,那份如山父爱,岂能因血脉而抹杀?
母亲背负如此沉重的秘密将他养大,那份恩情,又岂是血缘能衡量?
他此刻最该做的,不是沉溺于身世的痛苦和爱情的幻灭,而是回到他们身边,尽自己为人子的本分!
“晚辈……明白了!”段誉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对着逸长生再次重重叩首,“道长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段誉……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回大理!去陪伴父王母妃!至于王姑娘……”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释然,“……我……我会放下的。她心中只有慕容公子,我又何必强求?这大理世子的身份,是责任,更是约束。晚辈……不会再任性妄为了。”
顿了一顿,惨然一笑,似乎是做好了决定“我会劝父亲尽快再生一个儿子,我段誉,就好好练功,做一个大理的守护者吧。”
他并非为了那大理国皇帝尊位,他真的不在乎,但他确实已经做好了承担这份责任、守护这份亲情的准备,但这个决定,是出于对自己养父的尊敬。
“孺子可教。”逸长生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他扶起。“那么,现在,随我下去,见一见你的生父吧。有些话,需要你们当面说开。”
认亲环节,简单粗暴得令人窒息。
逸长生带着神情复杂、脚步沉重的段誉,再次回到谷底,直接走到了刚刚缓过气来的段延庆面前。
段延庆正拄着铁杖,艰难地想要站起,看到逸长生去而复返,还带着那个大理世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
逸长生也不废话,隔绝了周遭探查的可能,直接对段延庆道:“段延庆,你可记得当年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花子邋遢,观音长发?”
“菩提树下”四字一出,段延庆那残破的身躯猛地一僵,浑浊的独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光芒!
那尘封在记忆最深处、被他视为人生至暗时刻、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温暖和希望的场景,猝不及防地被揭开!那段被他深埋心底、羞于启齿、却又刻骨铭心的往事!
“你……你怎么知道?!”段延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如同铁片摩擦。
逸长生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指向旁边的段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他,就是你当年菩提树下,春风一度留下的骨血。你的儿子,段誉。”
轰——!
段延庆只觉得脑海中如同有惊雷炸响!他猛地扭头看向段誉,那双饱经沧桑、充满戾气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段誉的脸庞!
他看到了段誉那眉宇间依稀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轮廓!他看到了段誉眼中那震惊、茫然、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复杂的眼神!
“不……不可能……”段延庆下意识地摇头,铁杖“哐当”一声脱手落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向后踉跄了一步,几乎栽倒。这冲击,比刚才陷入棋局幻境更甚!
“是真的。”段誉深吸一口气,迎着段延庆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娘……是摆夷族女子刀白凤,据道长所说,就是你印象中的观音菩萨。”
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承认了,把逸长生说过的真相又说了一遍。
面对这个一身血债、面目可怖的生父,他心中没有孺慕,只有无尽的陌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悲悯。
段延庆如遭重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段誉,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深处。
摸了摸段誉的后脑,片刻的死寂之后,一声混合着狂喜、痛苦、难以置信和滔天委屈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天可怜见!我段延庆……竟有后!我竟有后啊!!”
吼声没有在山谷中回荡,却荡出无尽的悲怆与苍凉。
他猛地跪倒在地,不是跪段誉,而是朝着苍天,那双枯瘦的手深深插入泥土之中,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他一生复仇,作恶多端,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和那个被夺走的皇位。
他从未想过,老天竟以这种方式,给了他一个儿子!一个流淌着他血脉的儿子!一个……大理的世子!
逸长生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充满戏剧性的一幕,心中毫无波澜。
他等段延庆的情绪稍微平复,才冷冷开口:“段延庆,你儿子认了。但他不会认你这个生父,至少现在不会。你也莫要妄想借他的身份去图谋什么大理皇位。”
段延庆猛地抬头,眼中没有不甘和凶戾,但有着一丝疯狂的执着。
但接触到逸长生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目光,气势微微展露,他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疯狂念头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恐惧。
“今日认亲,只为让你知道,你并非一无所有。
也让你明白,你过往所为,造下多少杀孽。段誉的存在,是你唯一的救赎机会。”
逸长生的声音如同寒冰,“你自己决定去哪儿,了结你昔年种下一段孽缘,你要准备去一条赎罪之路。
远离大理,远离权力纷争。若你执迷不悟,再敢踏入大理一步,或对段誉、刀白凤、段正淳一家不利……”
逸长生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让段延庆如坠冰窟,彻底熄灭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嘶声道:“段延庆……谨遵前辈法旨!谢前辈……指点迷津!”
段誉看着跪伏在地、如同一条丧家之犬的生父,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他对着逸长生深深一揖:“谢道长为小子解此心结,安排周全。”
一场足以颠覆大理国运的认亲风波,在逸长生绝对的实力威慑和近乎强硬的安排下,被暂时按下了暂停键,以一种极其诡异却又暂时平稳的方式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