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闪烁着寒芒的碎片,如同星辰坠落,在月光下划出凄美的弧线,叮叮当当地散落在狼藉的草地上。
“噗——!”
心神相连的重创,加上难以置信的挫败感,让宋缺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
猛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后,身体踉跄着向后暴退十丈。
每一步都在松软的草甸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勉强稳住身形,抬头望向逸长生,瞳孔中映出对方那副闲庭信步、云淡风轻的模样。
青衫依旧洁净,下摆甚至连一片草屑都未曾沾染。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决,于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逸长生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在宋缺眼中,却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怜悯。
“认输吧。”
逸长生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字字如重锤敲在宋缺心上。
“你这把刀啊,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不是指它的材质,而是它所承载的一切,它所代表的……枷锁。”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宋缺的身体,直视他灵魂深处的软弱与逃避。
“你儿子宋师道和梵清惠给宋阀带来的灾难,现在的你……阻止不了。
你的心,早已被这枷锁磨钝了锋芒,连带着这把绝世天刀,也成了你困守囚笼的象征。”
宋缺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鲜血染红了胸襟。
逸长生眼底那份清晰的怜悯,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他骄傲的灵魂深处。
这眼神,比任何凌厉的杀招都让他感到彻骨的冰寒。
那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只误入陷阱、徒劳挣扎的困兽,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悲悯与了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一刹那,宋缺眼前景物一阵扭曲模糊。
逸长生的身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尘封已久、却始终萦绕心头的幻象——那是许多年前一个湿冷的雨夜。
岭南宋家的别院回廊下,年轻的宋师道浑身湿透,显得有些狼狈,眼神却亮得出奇。
他对面,坐着一位素衣女子,正是初入江湖、清丽绝伦的梵清惠。她素手纤纤,正优雅地烹煮着一壶新茶。
炭火的红光映着她如玉的脸庞,眼波流转间,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的秘密。
她抬眸,看向局促又带着倾慕的宋师道,樱唇轻启,说出了一句看似随意,却在宋缺记忆中刻下深深烙印的话。
“宋公子可知……”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宋师道腰间的佩刀。
“你这把刀,似乎……缺了半寸呢?”少女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纯真。
这幻象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每一个细节都刺痛着宋缺的神经。
“宋师道与梵清惠月下论道的旧亭,如今怕是早已爬满青藤了吧?”
逸长生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读懂了宋缺脑海中的画面,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苍凉感。
“那是光阴流淌留下的痕迹,是岁月无声的侵蚀。
而你,宋缺,身为宋阀之主,身为他的父亲,却不敢,也不愿为你儿子当年铸下的错误,亲手清除掉那些缠绕的、盘根错节的‘枝蔓’。”
话音未落,逸长生青袖微拂。
嗡!
虚空再次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幅新的幻象清晰地投射在宋缺面前。
不再是雨夜,而是一处雅致的小筑,窗外是岭南特有的芭蕉细雨。
幻象中,年轻的梵清惠手持一柄寒光湛湛的长剑,剑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轻轻挑破了宋师道胸前的衣襟。
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嬉戏,然而,一滴鲜红的血珠,却从那被挑破的衣襟下渗出,沿着光滑的剑身缓缓流淌。
最终,不偏不倚地坠落进石桌上那只温润如玉的白瓷茶盏之中。
血珠在清澈的茶汤中晕开,如同一朵妖异绽放的彼岸花。
梵清惠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与算计。
“慈航剑典的惑心之术,混着那上好的女儿红……”
逸长生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冰冷的讥诮,直指宋缺的内心。
“你问问你儿子,那杯‘血酒’,滋味……可好喝吗?那杯用信任、倾慕和未来酿成的毒酒,他饮得……可还甘之如饴?”
“住口——!妖言惑众!”
宋缺目眦欲裂,残存的理智和对儿子的本能维护被彻底点燃。
一声暴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手中仅存的半截天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鸣。
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斩向眼前的幻象!
“轰隆!”
刀气纵横,光影破碎!
那两幕刺痛心扉的幻象在狂暴的刀意下寸寸瓦解,消散于无形。
然而,斩碎了幻象,却斩不断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恐惧。
宋缺鬓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背脊一片冰凉。
他知道,逸长生所言,绝非空穴来风!
就在宋缺心神剧震、气息紊乱之际,逸长生并指如剑。
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青色光晕,快逾闪电,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宋缺的眉心之上。
“嗡——!”
一股浩瀚如星河倒灌、苍茫如远古洪荒的神念,瞬间冲破了宋缺精神深处那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蛮横地涌入他的识海。
那并非攻击,而是……
强行解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这一次,涌入宋缺脑海的,不再是幻象,而是……他亲生儿子宋师道的记忆碎片。
清晰、冰冷,带着当事人最真实的感受。
他看到:自己闭关冲击更高境界的密室石门紧闭,门外回廊的阴影里,梵清惠正背对着宋师道,手中拿着一枚特制的玉符,悄然拓印着一份摊开的、标注着宋阀核心防御部署的绝密舆图。
宋师道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挣扎,却最终没有上前阻止,只是别开了目光,仿佛在说服自己这只是情人的“好奇”。
他看到:洛阳花会,牡丹盛开,游人如织,一片歌舞升平。
在喧闹人群的掩护下,一处偏僻的假山后,僧袍加身的梵清惠正与瓦岗军师李密低声交谈。
李密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递给她,梵清惠不动声色地接过,迅速塞入宽大的僧袍夹层深处。
那信函的一角露出,上面赫然印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印记——突厥王庭密使的标志。
一幕幕,一帧帧,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反复碾磨着宋缺作为父亲、作为家主那颗骄傲而痛苦的心脏。
原来,他自以为守护着的儿子,早已在温柔乡中迷失;原来,他引以为傲的宋阀基业,早已被渗透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