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苏言，脸色苍白的宣纸似的，眼下乌青浓重，眼神空洞的没有一丝光亮。机械的用梳子整理头发，动作迟缓，提线木偶似的。这副抽干了生命力的模样，是他近一个月每天在顾夜宸面前演的戏。
他要扮一个彻底玩坏的藏品。一个没了自由跟自我，精神逐渐崩溃的囚徒。
果然，顾夜宸上钩。
这个男人可以忍受他的冷漠，甚至享受他的憎恨，却无法容忍自己的专属藏品出现一丝一毫的瑕疵。一个疯了痴傻的苏言，会瞬间摧毁他那套病态审美跟占有欲。
所以当顾夜宸告诉他，已为他约了国内最顶尖的心理医生，苏言只是麻木的点点头，内心却掀起滔天巨浪。
机会，来。
周三下午，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窗照进客厅，驱不散别墅里固有的阴冷。一个穿着得体气质温和的中年男人被管家引进来，提着个黑色公文包，脸上带职业化的微笑。
“顾先生跟苏先生，你们好，我是陈医生。”
顾夜宸像个完美的主人，优雅的伸出手跟他交握。“陈医生，辛苦你跑一趟。请坐。”
苏言没动，甚至没看他，依旧蜷在沙发角落，抱着一个柔软靠枕，仿佛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顾夜宸眼神掠过苏言，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面对医生时，又恢复了温柔关切。“陈医生，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不怎么说话，也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很担心他。”
担心两个字，他咬的很重，像个为伴侣心碎的痴情男人。
陈医生推了推鼻梁的金丝眼镜，目光专业的落在苏言身上，温和开口：
“苏先生，你好，我们可以聊聊吗？”
苏言身体几不可察的颤抖一下，缓缓抬头。目光越过陈医生，直直看向他身后站的顾夜宸，眼神里满是恐惧跟依赖，像只受惊后只会躲在主人身后的幼兽。
这个眼神，让顾夜宸十分受用。他走过去，坐到苏言身边，轻轻揽他入怀，柔声安抚：“别怕，陈医生是来帮你的。”
苏言顺从的靠在他胸膛上，手指却死死抓着衣角。
陈医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镜片后目光深邃平静。他没急着开始，先观察周围环境。这栋别墅华丽的像宫殿，也冰冷的像坟墓，所有窗户都装着看似不起眼的加固设施，每个出口都有保镖身影。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语调平稳：“顾先生，为更好的了解情况，我需要跟苏先生单独谈谈。一个绝对私密不受打扰的环境，对心理疏导至关重要。”
空气凝固。
顾夜宸脸上笑容淡下去，抚摸苏言头发的动作也停住。他盯着陈医生，那双深邃眼睛里，温柔褪去，只剩审视跟警惕。
“单独？”他重复一遍，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他的问题，我最清楚。有我在旁边，他会更有安全感。”
这就是苏言计划中最危险的一环。他必须想办法支开顾夜宸，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苏言埋在顾夜宸怀里的头，轻轻摇了摇。他用浓重鼻音，声音细不可闻：“不……我想一个人……跟医生说……”
他身体抖的更厉害，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顾夜宸身体僵硬。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神复杂。一方面，苏言的主动要求让他感到失控的威胁；另一方面，这又印证了苏言的精神状况确实很糟糕，糟糕到需要寻求他之外的帮助。
“言言，”顾夜宸声音低沉，“你确定？”
苏言抬起脸，那双曾清澈的眼睛此刻盛满水汽，他用力的点点头，嘴唇翕动，无声做出个口型：“求你。”
这字像根针，扎进顾夜宸心里。他最喜欢看苏言求他的样子，无论床上，还是床下。这能满足他至高无上的掌控感。为让他的藏品恢复完美，他愿暂时让渡出一丝微不足道的隐私。
他沉默几秒，最终松开手，站起身，对着陈医生说：“好吧。书房很安静，你们去那里。记住，只是聊聊。”
最后四个字，警告似的。
陈医生保持微笑，点点头：“当然。”
通往书房的走廊，苏言脚步虚浮，陈医生在他身边落后半步，两人都没说话。苏言知道，从客厅到书房每一寸空间，都布满顾夜宸的眼睛跟耳朵。
进书房，门关上那刻，苏言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他知道，这间屋子，也绝不干净。
陈医生没坐下，先走到巨大书架前，装作欣赏那些藏书。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这间屋子有监听，位置该在天花板的吊灯或烟雾感应器里。接下来的对话，请你谨慎。”
苏言心脏猛地一跳。他抬眼看这第一次见的医生，对方依旧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刚那句话只是幻觉。
他赌对了。这个级别的心理医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跟洞察力。从他进门那刻起，这场没硝烟的战争就已开始。
苏言顺从的在沙发坐下，双手交叠放膝盖上，一副准备接受问询的姿态。
陈医生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打开公文包，只取出一支笔跟一个笔记本。他用笔尖在笔记本上无声写下一行字：【用梦来代替现实，我会明白。】
然后他抬头，用正常音量跟语速开始提问：“苏先生，我们开始吧。最近是经常做噩梦吗？可以说说你的梦境吗？”
苏言的眼睛看着那行字，喉咙干涩。他深深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恨意恐惧跟屈辱都压进心底，化作这场精心编织的梦境。
“是……我总是做同一个梦。”他的声音沙哑颤抖，“我梦见自己住在一座非常华丽的笼子里，笼子是金子做的，上面镶满了钻石，漂亮极了。”
“可它没有门，我出不去。笼子的主人……他很爱我，每天都会来看我，给我最好吃的东西跟最漂亮的衣服。他还会抚摸我的羽毛，一遍又一遍。”
陈医生的笔尖在纸上划动，记录着什么。他引导道：“听起来，他对你很好。”
“是很好。”苏言嘴角扯出一个悲哀弧度，“他太爱我，爱到……他觉得我翅膀太多余。觉得飞翔对我来说太危险。所以，有一天，他亲手折断了我的翅膀。”
说到这，苏言呼吸急促，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很疼……我梦里都能感觉到那种疼。他说，这样我就永远属于他了，再也不会想着飞走。他给我断翅的地方纹了朵很美的花，他说，这是他给我的专属印记，我是他最完美的藏品。”
他抬手，下意识的摸向锁骨。那曾被他视为爱意的纹身，如今像个烙印，时刻灼烧他的皮肤。
陈医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握笔的手指却收紧。他继续问：“在梦里，你恨他吗？”
“我不知道……”苏言迷茫摇头，“一开始不恨，我甚至觉得，他是爱我的。可是后来，我在笼子角落，发现一本旧日记。日记里，画着另一只鸟，一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鸟。原来……我在他心里，一直有另一个名字。”
“从那刻起，梦就变了。笼子不再华丽，变成冰冷铁栏。他抚摸我的时候，我感觉像被毒蛇缠绕。我开始恨他，恨这笼子，我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苏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绝望的呜咽。他脸埋在掌心，肩膀剧烈的耸动。这不是表演，是真实情绪的宣泄。在顾夜宸的监听下，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出真相的机会。
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哭声。
许久，陈医生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力量：“苏先生，梦境是潜意识的反映，它告诉我们，你正在经历严重的身份认同危机跟禁锢感。你的潜意识在尖叫，它渴望自由，渴望找回真正的自己。”
他顿了顿，看着苏言，一字一句道：“任何坚固的牢笼，都会有生锈的锁。你需要的是一把正确的钥匙，跟一个恰当的时机。”
苏言猛地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陈医生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常规总结：“你的情况，需要持续的干预跟治疗。我会向顾先生建议，让你换一个环境。一个更开放跟更有利于你接触外界阳光空气的环境。长期封闭，只会加重你的病情。”
苏言明白。这位医生，不仅听懂他的求救，还在用自己的专业身份，为他创造逃离的条件。
半小时后，书房门打开。顾夜宸早已等在外面，他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而过。
陈医生表情凝重的对他说：“顾先生，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苏先生有严重的抑郁跟焦虑症状，并伴有被害妄想。他把自己困在一个想象出的牢笼里。”
“我的建议是，第一，定期心理疏导。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必须改变他目前过于封闭的生活环境。你们可以试着搬到个更开阔的地方，比如海边别墅。让他能每天看海，接触自然，甚至可以让他重新接触些简单的工作，分散他注意力。强行困他在这里，只会让他彻底毁掉。”
毁掉两个字，精准的刺中顾夜宸的软肋。
顾夜宸脸色阴晴不定。让他离开自己的绝对控制范围，是他绝不能接受的。陈医生是这领域最权威的专家，他的话，顾夜宸不能不信。更重要的是，苏言那副被玩坏了的样子，让他本能的感到烦躁跟恐惧。
他沉默很久，最终看向角落里那依旧失魂落魄的身影。
“我会考虑的。”他缓缓道。
送走陈医生后，顾夜宸一个人在客厅站了很久。夕阳余晖把他的影子拉的极长，显得阴森孤寂。
苏言的心在胸腔狂跳。他不知道顾夜宸会做什么决定。这步棋，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良久，顾夜宸转身，一步步向他走来。他蹲下身，捧起苏言的脸，眼神里是苏言从未见过的挣扎。
“言言，”他的声音沙哑，“我带你去海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