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宸的手在他小腿上不轻不重的按捏。掌心温度透过薄裤料渗过来,是种让人安心的热,苏言却只觉一阵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男人脸上的温柔不再是带着审视跟伪装的假象,那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心满意足。他欣赏着苏言脸上未褪的红肿和眼角的泪痕,像在看一件精心打磨后终于呈现完美光泽的艺术品。
苏言的顺从,跟那通恰到好处的“惊吓”,似乎让他彻底放下了戒心。
“害怕吗?”顾夜宸的指尖在他脚踝上轻轻画圈。
苏言身体僵了一下,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顾夜宸发出一声低悦的笑。
他站起身,向苏言伸出手:“我带你去看个地方。”声音里带着分享秘密的亲昵,“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
苏言睫毛颤了颤,抬起头,看着男人逆光的模糊脸庞。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也没得选。
他将冰凉的手,放进顾夜宸温暖的掌心。
顾夜宸牵着他走出卧室,没往客厅去,也没走玄关,而是进了公寓最深处那间书房。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光线在巨大的红木书架上投下浓重阴影。空气里是旧书跟雪茄混杂的气味。
顾夜宸松开手,走到那面巨大书架前。苏言站在原地看他背影,看他伸出手,手指在一排厚重精装书的书脊上,以一种特定又复杂的顺序按下去。
空气中响起一阵细微的机械齿轮转动声。
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书架,竟从中间无声的向两侧滑开。
一个比周围更深沉的方形黑暗入口在墙上洞开。
一股比外面更冷更干燥的空气从里面无声涌出,拂过苏言的脸颊。
苏言的心脏骤然缩紧。
“进来。”
顾夜宸转身,脸上是孩子气的炫耀微笑,又向苏言伸出手。
苏言的脚灌了铅似的沉重,一步步挪过去。握住那只手,感觉自己正被牵着,走向精心布置的刑场。
他们一起,走进了那片黑暗。
入口在身后自动合拢,房间里的灯应声亮起。
是冷白色毫无感情的灯光,驱散黑暗,也让这里的一切暴露的更清晰,更残酷。
苏言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呼吸,彻底停滞。
这里不是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陈列馆。
一排排独立的通顶玻璃立柜,在房间两侧整齐排列,像一队队沉默哨兵。冷白光从每个柜子顶部投下,精准照亮着里面的东西。
每个玻璃柜里,都像一个被时间凝固的独立微缩世界。
但里面陈列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也不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而是一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一支笔帽带牙印的钢笔。
一条洗的有些发白的旧围巾。
一个缺了角,印着卡通图案的陶瓷杯。
一本卷了页,画满笔记的旧乐谱。
一个断了带子的手表。
一张反复折叠又小心抚平的电影票根。
...
每一座立柜里只放着几样这样简单,甚至破旧的东西。它们被精心摆放在天鹅绒底座上,擦拭的一尘不染,在灯光下,呈现一种诡异的被赋予了神圣感的姿态。
而在每个玻璃柜下方,都嵌着一块小而精致的黄铜铭牌。
铭牌上刻着一个名字。
跟一个年份。
“你看,它们多美。”
顾夜宸的声音在苏言耳边响起,没有情欲跟炫耀,只有近乎虔诚的病态赞叹。
他牵着苏言,像个骄傲的博物馆馆长,向唯一的参观者介绍他穷尽心血的收藏。
“李哲,2014。”他指着放钢笔的柜子,“他弹钢琴的样子很好看。他的手指,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这支笔,他总喜欢咬着它想问题。”
“陈默,2016。”他又走向下一个柜子,那儿放着一条围巾,“他很怕冷。冬天总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这条围巾是他妈织给他的。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模一样的。”
“张远,2017...”
他一个接一个介绍下去。每个名字,每件物品,都记得清清楚楚。语气那么平静,那么温柔,像在讲一个个浪漫爱情故事。
但苏言只觉全身血液都在一寸寸变冷,直到彻底冻结。
他终于明白了。
这些人,都是顾夜宸的“前任”。
不,不是前任。是他的“藏品”。
他迷恋上一个人,就跟猎人一样去研究对方的习惯跟喜好,得到他们。新鲜感跟征服欲褪去,他就把人像旧玩具一样抛弃。
但他不会真的让人离开。
他会从他们人生中剥离出一些最具代表性的物件,封存在这里,封存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成为他辉煌又罪恶的战利品之一。
而那些人...那些“藏品”本身,去了哪里?
苏言不敢想。
他看着那些玻璃柜,感觉看到的不是钢笔跟围巾,而是一段段被肢解的,鲜血淋漓的人生。
顾夜宸的脚步停在长长走廊的尽头。
那里立着唯一一个...空着的玻璃柜。
柜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黑色天鹅绒底座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光。底座正中央,也嵌着一块黄铜铭牌。
那上面,还没刻上任何字。
它在等着。
等着它的下一件展品。
顾夜宸松开了苏言的手。
他转身面对苏言,脸上依然是那种温柔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滑过那片一尘不染的玻璃,用同一根手指,极其缓慢的,带着宣告般的仪式感,轻轻触碰了一下苏言的锁骨。
那里,是纹身的位置。
苏言感觉全身力气被彻底抽空。
他不是替身。
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只是这长长无声的收藏品队列里,下一个即将被拆解陈列的物件。
他不是第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顾夜宸欣赏着苏言脸上血色尽褪的绝望表情,满意笑了。
他转身,走出这个房间。
入口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将苏言彻底封死在原地。光线消失,世界重归黑暗。
但这次的黑暗,比刚才在衣帽间里恐怖一万倍。
因为他知道,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