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三十分,电铃尖锐的响声划破清晨死寂。
顾夜宸睁开眼,天花板是斑驳的灰白,角落挂着蛛网,一道陈年水渍丑陋的蜿蜒。他静静看了几秒,从纷乱梦境中抽离。这里不是他有巨大落地窗跟高级定制床品的卧室,是监狱。
铁床冰冷,被褥单薄,空气里全是消毒水味。
坐起身,动作迟缓,那双曾保养得宜指节分明的手布满薄茧,指甲剪得极短,透着青白。低下头,是宽大的734号囚服,嘴角扯出一个无声自嘲。
影帝顾夜宸,那个代表名誉光环跟无数追捧的名字,如今只剩胸前一串冰冷数字。
门外狱警沉重的脚步跟钥匙碰撞的金属声传来,铁门依次打开,囚犯们麻木的走出监室,排队走向食堂,整个过程安静得压抑,没人交谈,只有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顾夜宸随着人流移动,目光没个焦点。他曾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走到哪都是闪光灯跟尖叫。现在,他只是沉默队伍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没人多看他一眼。或者说,就算有,那目光里也只剩鄙夷好奇跟幸灾乐祸。
刚入狱时,还有不少人试图挑衅这位昔日的大明星,用污言秽语谈论报上关于他的丑闻,用肩膀故意撞他,想激起他的反应。
但顾夜宸没反应。
像个失了魂的木偶,对外界失去感知。人打他,默默受着,眉头都不皱,人骂他,仿佛没听见,眼神空洞的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久了,那些人觉得无趣,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他成了个透明人,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幽灵。
食堂早餐是寡淡白粥配两个干硬馒头。顾夜宸机械的咀嚼,味同嚼蜡,思绪飘远,回到那座他称之为家的牢笼。
苏言。
这名字是把钝刀,日复一日在他心上割。
第一次见苏言,那青年穿着不合身的戏服,立在片场角落,安静的像画。阳光洒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光,干净又易碎。只那一眼,顾夜宸心里就涌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他以为那是爱。
他一步步接近苏言,用温柔耐心织了张巨网,给苏言最好的资源,最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沉浸在自己造的幻梦里,等苏言完全放下戒备,他便收网,露出獠牙。
折断他的翅膀,剪断他所有跟外界的联系,欣赏苏言的挣扎恐惧跟绝望,并视之为爱意最极致的表现。
最清晰的,是给苏言纹身的那个下午。
他把人按在椅子上,看冰冷针尖刺入光洁的锁骨。苏言没哭喊,只是死死咬着唇,身体疼得不住颤抖,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无声砸在地板。
顾夜宸记得,自己当时俯身亲吻那刚成型还渗着血丝的纹身,声音沙哑又满足:“你是只属于我的藏品。”
他以为那是他们爱情的烙印,永不磨灭的勋章。
“734号。”
一个冷漠声音打断他的回忆。
顾夜宸抬头,狱警站在面前:“有人探视。”
是他哥哥,那个从小到大一直为他收拾烂摊子的兄长。从他入狱开始,每周都会来。
顾夜宸放下馒头,声音嘶哑,像很久没说过话:“不见。”
狱警皱了下眉,似乎已经习惯:“又是这样,律师家人你一个都不见。到底想怎么样?”
顾夜宸没回答,重新低下头。
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安慰,指责或是劝告,只想一个人待着。
因为只有在绝对孤寂里,他才能一遍遍不受打扰的回想他跟苏言的过往。
他像个偏执的导演,在脑子里反复播放那些片段,每个细节,每个表情,每句对话,试图找出苏言也爱过他的证据,来撑住自己早已崩塌的世界。
可越回想,那些他曾引以为傲的爱的证明,就越丑陋扭曲。
苏言一次次的反抗,一次次的逃离。苏言看他的那双漂亮眼睛,从最初的依赖信任,慢慢变成恐惧麻木,最后是彻底的死寂。
是他亲手杀了那个阳光下会发光的少年。
这念头在无数深夜反复出现,像个钻头,在他脑子里钻心刺骨的搅动。
白天,用繁重体力劳动麻痹自己,搬运沉重石块,汗水浸透囚服,身体的疲惫让他暂时没法思考。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冰冷铁床上,黑暗跟寂静又把那些记忆无限放大。
他会下意识抚摸锁骨,仿佛那儿也曾有个相同的纹身。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凉。而苏言的锁骨上,却永远留下了他罪恶的印记。
他一遍遍回想最后在法庭见苏言的场景。那人瘦的脱形,脸色苍白,坐在离他最远的证人席。全程没看他一眼,声音平稳的陈述着他施加的暴行。
直到那时,顾夜宸才模糊意识到,他所谓坚不可摧的爱情,在苏言那儿,只是一场漫长不见天日的囚禁。
他毁了他。
顾夜宸翻身蜷起,紧紧抱住自己,铁床不堪重负的吱呀作响。
窗外月光清冷,照不进囚室的黑暗。
在这具只剩编号734的躯壳里,一场迟来的爱的审判,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