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勇仔细翻阅着青州历年的漕运档案,发现了诸多疑点。
其中最让他震惊的是,自成治十四年以来,漕粮的损耗记录高得离谱,有些年份竟达到了惊人的三成。
按照常理,即使考虑到运输途中的各种意外,损耗也不应超过一成,如此之高的损耗显然说不过去。
而且,账目上的一些支出项目模糊不清,款项用途不明,却有不少官员的签字画押,似乎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薛勇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他又翻看那些与此案有关的人员,在这些涉案官员中,确实有不少都是自己恩师葛浩天派系的,自己的恩师向来以清正廉洁、刚直不阿闻名朝野,门下弟子到了地方却变化如此之大,这让薛勇有些始料不及,这要是真的反映到朝廷,对自己的恩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汤东尘正在弹劾恩师用人失察,自己该如何处理此事呢?
他决定先找几个曾经的同窗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他立即派人联系了现任的青州盐运使,自己的师哥陆仕强,以及同窗青州河道总督沈雪飞,晚上在玉女湖畔的醉仙楼叙旧。
夜晚的玉女湖别有一番韵味,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轮廓,湖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被洒下了一层细碎的银子。
湖面上一艘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在慢慢游弋,船上偶尔传来的软糯的歌声令人陶醉。
临湖而建的醉仙楼飞檐翘角裁开墨色,檐角悬着的红灯笼次第亮起,暖光顺着雕花窗棂漫出来,在湖面上晕成一片晃动的橘红,酒楼的倒影在湖水中摇曳,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醉仙楼二楼的回廊上,挂着几盏绘着山水的纱灯,灯光透过薄纱,在木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影。
薛勇凭栏而立,衣袂被晚风拂动,手中的酒盏里晃着月光,他眉头紧皱,猛地喝空了杯中的酒,将酒杯奋力的掷向湖中。
薛勇的心情糟透了,他邀请的同窗青州盐运使陆仕强和河道总督沈雪飞都没有来,两个前来回话的管家都说自家老爷身体抱恙,连连赔罪后匆匆离去。
薛勇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那跳梁小丑,演的很卖力,观众们却只是在看笑话。
他的自信心遭到沉重打击,此后他似乎颓废起来,开始频繁的出入青楼、画舫,不再过问漕运的任何事情。
韩大川在青州漕运使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五年多了,他是圣上的宠妃-韩淑妃的本家哥哥。
他本就是青州人士,做了这漕运使后更是如鱼得水,仗着淑妃的关系,在青州官场没人敢惹,就连漕帮的人都不断的受到他盘剥和压制,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那京城来的小子最近怎样了?”韩大川躺在书房的摇摇椅上闭着眼睛,旁边的侍女手里拿着蒲扇轻轻的给他扇着凉风,自己的头上细密的汉水已经打湿了发梢。
“没有了动作,整日出入青楼画舫,跟几个歌女吟诗唱曲,快活着呢。”一个师爷模样的人立在那里回答着问话。
“他那几个同窗呢?”
“也都静悄悄的,推脱身体有恙,连衙门都没去,都在家里没有出门。”
“多派点人手,给我盯好了,有任何可疑情况立即汇报!我就不信这几个毛猴猴能翻起什么大浪。”
“是,大人,您就放心吧。”
薛勇今天又登上了玉女湖上的一个画舫,一个叫桂香的歌女接待了他,两人在房中饮酒唱曲好不欢乐。
画舫船行至湖心一个小岛附近的时候,侧面黑黢黢的水面上划出了一艘渔船,悄悄的靠近了画舫。
此时薛勇所在的包房隔壁出来了一个醉汉,晃晃悠悠的朝正在楼梯口监视薛勇房间的两个小厮跟前走来,他一不留神踏空了台阶,从楼梯上跌落,正撞在其中一小厮的怀里,而后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打的那小厮鼻子流血,眼冒金星,那小厮还未开口,那醉汉又是一脚踹倒了小厮,嘴里骂道:“让你小子瞎了眼,竟敢绊倒本大爷!”
身后另一个小厮见自己同伴吃了亏,急忙上前理论:“这位大爷,刚才是您不小心脚踩空了,摔落下来,旁边大家都看见了,您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那醉汉不仅没有停手,反而回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上前理论的小厮脸上:“去你娘的,狗奴才!就是你刚才绊了本大爷,还敢狡辩!”
两个小厮都挨了打,火气也上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开始围攻那醉汉,酒楼顿时乱了起来,等船上维持秩序的管事带着伙计们赶来拉开几人,那醉汉和两个小厮都挂了彩,画舫的管事问了两个小厮前因后果,转头一看,那醉汉竟然睡着了。
无奈,管事从醉汉身上摸出些银两赔给两人,把醉汉拉下去醒酒。
那两个小厮莫名地挨了打,虽然得了些银两,心里仍然憋气,大骂那不长眼的醉汉狗仗人势,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
两人发泄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慌忙跑到薛勇房门前,耳朵贴着门框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另一人也匆匆跟了来,趴在门缝上朝里面看着。
里面的歌声依旧软软糯糯,忽然听到那女子的声音:“讨厌啦,这位爷,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您别这样……”随即有男子的调笑声传出来,趴在门上的两个小厮都松了一口气,反身退到了楼梯口,又开始小声骂着那刚才的醉汉。
薛勇此时正在靠近画舫的渔船上,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同窗——青州河道总督沈雪飞。
很显然刚才那一幕是薛勇的手下上演的一出障眼法,那房内的男子也是薛勇从京都带来的随从,他给了那桂香足够的银两,让她配合自己继续唱曲调笑,骗过了门口监视的两个小厮。
薛勇一直在酒肆、画舫中留恋,只是在麻痹那些时刻盯着自己的人,他相信那些同窗好友不来见他,一定是有着什么不可说的苦衷。
他悄悄派人到沈雪飞府上传话,想出了这样一个隐蔽的见面方式,他的猜测是对的。
今日沈雪飞乔装成家丁的模样,和几个仆人一起出了府门,在市场上闲逛采买,趁那跟踪的人不注意,沈雪飞躲进了一家店铺,而后辗转来到了这渔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