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书房内灯火如昼。
窗外却已浸着秋晨的清寒,风卷着落叶擦过窗棂,带进来的凉意顺着门缝钻进来,落在皮肤上便是一阵细微的瑟缩。
厉渊双膝跪坐于中央毡毯之上,脊背挺直如刃,额角尚带着昨夜刑罚后的冷汗余渍。
空气里还残留着血腥与药油混合的气息,像某种隐秘仪式的余烬,沉甸甸地压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神经末梢的钝痛。
指尖触到地毯粗粝的绒毛,仿佛也感知到了自己皮肉之下尚未平息的震颤。
他面前摆着一面巴掌大的铜镜,边缘刻着暗纹,是洪兴社的图腾,盘绕成禁锢之形,在灯光下泛出幽微金属冷光,宛如活物吐信。
谢无虞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指尖轻抚一只黑色丝绒眼罩。
那并非普通遮蔽物,而是特制装置,内嵌微型凸镜,扭曲视野,使人只能看见鼻尖下方三寸范围,稍一抬眼便模糊失焦,仿佛世界被强行切割成狭窄牢笼。
“戴上。”
声音不高,却如刀锋落雪,寒意顺着耳道直刺颅底。
厉渊垂首,双手前伸,姿态恭顺得近乎机械。
谢无虞亲自为他系上带子,动作缓慢而精准,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后旧疤。
皮肤骤然绷紧,那一瞬的触觉像唤醒了深埋的火种,又迅速熄灭。
“记住,”谢无虞低语,气息拂过后颈,温热与凉意交织,“我的脸是你碰不得的天,看一眼,就是僭越。”
厉渊喉结微动,应了一声“是”,声线平稳,听不出情绪,可耳膜却捕捉到自己心跳在寂静中敲击胸腔的闷响。
谢无虞踱至书案前,端坐,执笔批阅文件,仿佛刚才不过例行公事。
但他的余光始终锁在那人身上,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是否真的臣服?
那双曾燃着野火的眼,可已被驯至不敢抬起?
“背第一条。”
厉渊立刻开口,一字不差:“主人召见,须一分内跪伏于门前”
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如细雨洒落,混入他平稳的诵读中。
“第二条。”
“不得直视主人双眼超过两秒”
一条接一条,流畅如诵经。
直到第十三条结束,书房里只剩呼吸与纸页翻动之声,连烛火都凝滞不动。
谢无虞忽然搁笔。
他起身,绕至厉渊面前,伸手摘下眼罩。
光线骤然涌入视野,厉渊瞳孔剧烈收缩,眼前一片白茫,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颧骨滑落,留下湿痕。
耳中嗡鸣如潮水翻涌,平衡感瞬间崩塌,头颅微微晃动。
他眨动眼皮,视野边缘逐渐收束,轮廓缓缓清晰,直到那双淡色眸子,冷冷映出他的影子。
而厉渊竟未立即回避,那一眼中没有挑衅,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茫然的苏醒,像沉溺深海之人第一次触到水面的光。
昨夜皮鞭撕裂血肉的痛还在神经末梢跳动,可此刻,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悄然复苏。
“你看够了?”谢无虞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厉渊猛然惊觉,欲低头,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下巴,硬生生托起脸。
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笔的茧,压迫着下颌骨,几乎要嵌入皮肤。
“我说让你低,你才能低。”谢无虞盯着他,一字一顿,“你的心还没学会怕。”
手指松开,转身走向侧柜。
银盘取出,盛满清水,澄澈见底。
晨光斜照其上,泛起细碎波光,宛如镜中幻象,水纹轻晃,倒映着天花板摇曳的光影,如同未闭的眼睑。
“既然眼睛看了,就得洗。”
命令落下,厉渊已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他缓缓前倾,双手撑地,额头逼近水面。
第一轮开始。
整张脸没入水中,鼻腔瞬间灌入凉意,刺骨寒流直冲颅顶,呼吸被切断。
他咬牙忍耐,身体僵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抠进地毯纤维,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三十秒漫长如刑,耳边嗡鸣作响,肺部抽搐,直到一声轻咳,才被允许抬头。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毯晕开一圈深痕,凉意渗入肩胛,激起一阵战栗。
谢无虞立于旁侧,静静看着他剧烈喘息,胸膛起伏,湿发贴在额角,狼狈却不肯示弱。
“第二轮。”
厉渊再次俯身入水。
可这一次,刚触及水面,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便按上他后颈,猛地向下压去!
力道狠绝,毫无预兆。
肌肉本能反抗,脖颈暴起青筋,指尖抠进地板缝隙,木刺扎入手心也浑然不觉。
视野迅速发黑,心跳如擂鼓,意识边缘开始浮现幻影,拳台、铁链、人群嘶吼、鲜血飞溅……
他想挣,想吼,想把这该死的一切撕碎。
可越是挣扎,那只手越是加重力道,仿佛要将他整个头颅摁进深渊。
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身体瘫软,谢无虞才终于松手。
厉渊被拽出水面,呛咳不止,水混着唾液从唇角滑下,整个人伏在地上颤抖,像一头濒死的兽。
喉咙火烧般疼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腥甜。
谢无虞蹲下身,指尖抹过他湿漉漉的脸颊,动作近乎温柔,话语却冷如霜刃:
“你以为我在罚你?”
他靠近,唇几乎贴上对方耳廓,温热气息扫过耳蜗,“不,我在教你什么是安全距离。”
第三轮开始前,书房里只剩下水盆中微微晃动的倒影和厉渊沉重而规律的呼吸声。
他跪坐在原地,脊背依旧挺直,湿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一滴一滴砸落在地毯上,洇出深色斑痕。
他的眼睛干涩刺痛,像是被砂纸反复磨过,可瞳孔却异常清明,那里面不再有挣扎的火光,也没有屈辱的颤抖,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谢无虞站在一旁,指尖轻敲银盘边缘,目光如刀,审视着他每一寸肌肉的起伏。
“开始。”
命令落下,厉渊没有迟疑。
他缓缓俯身,双手稳稳撑地,额头前倾,整张脸主动没入水中。
动作流畅、精准,仿佛经过千百次演练。
水波荡开一圈涟漪,映着天花板的灯光碎成细芒。
他的胸膛起伏微弱,呼吸节奏被刻意压制,像一头潜伏于暗处的猎犬,连心跳都学会了隐藏。
一秒,五秒,十秒……十五。
谢无虞看着墙上的计时器,眉梢微动。
以往每一次浸水,哪怕表面顺从,身体仍会不自觉地绷紧对抗,肌肉震颤,心率飙升。
但这一次,厉渊的生理反应平稳得近乎诡异,监控屏上,绿色曲线平滑下行,肾上腺素峰值比昨日降低近三成。
二十秒。
厉渊的身体依旧稳定,只有鼻翼轻微翕动,泄露一丝对氧气的渴望。
二十五秒。
他自行抬头,水从发间泼洒而下,唇边溢出一声极轻的吐息,随即迅速垂首,双目低敛,落点精准地停在地面三尺之外的纹路中央。
整个过程,如同程序设定般精确。
谢无虞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学得很快。”
他转身走向书案,抽出笔记本,准备记录这异常高效的驯化进度。
笔尖刚触纸面,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主人。”
沙哑,低沉,却清晰得如同刀刃划过寂静。
这两个字出口时,他自己都怔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仿佛咬破了舌尖才吐出来。
谢无虞执笔的手顿住。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缓缓将笔搁下,侧身,目光从肩头掠过,落在那道跪伏的身影上。
“说。”
厉渊依旧低着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平稳如潭水:“下次……我可以多忍五秒。”
空气凝滞了一瞬。
谢无虞静立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却多了几分真正的兴趣。
他不再说话,只轻轻合上笔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