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半掩,橙晕未散,昨夜那场温存像烙印般留在厉渊肌理间,余温未褪,却已被现实冷却。
皮肤还残留着指尖划过的触感,细微而执拗,如同他们之间从未说清的归属。
床头柜上的加密终端屏幕早已熄灭,但厉渊知道它曾亮过,他知道那一抹猩红微光意味着什么。
他到这里已经快两年,每一次任务激活,那台终端都会泛起如血般的红晕,无声宣告:07已死,厉渊当立。
他也知道,从换上那身黑衣起,07就该死了。
可命运偏要拉他回去看一眼尸体。
谢无虞坐在书房宽大的黑檀木桌后,指尖轻叩桌面,节奏冷峻如钟摆,每一下都敲在神经末梢,让空气微微震颤。
他将一份未拆封的情报推至桌前,封面上三级密级徽记泛着铁锈般的光泽,在昏光中渗出一种陈旧的压迫感。
厉渊跪在一旁,垂首静候,呼吸放得极轻,像一头学会屏息捕猎的兽。
地毯绒毛贴着膝盖,粗糙而冰冷,仿佛提醒着他仍未真正脱离牢笼。
“打开。”谢无虞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像刀刃划过冰面。
厉渊伸手,指节僵硬地划开封条,纸张撕裂的声响尖锐得几乎刺耳。
抽出内页时,指尖不受控地颤了一下——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深埋骨髓的本能被唤醒。
是监控截图。
模糊的码头夜视影像中,一名独眼男子拖着机械臂,在西区旧港区徘徊。
他左脸空洞,右臂是粗犷的金属钩爪,肩背佝偻却步伐坚定,靴底碾过碎玻璃,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刮擦声,像是某种远古生物爬行于废墟之上。
画面角落标注一行小字:【目标07关联体已入境|活动轨迹锁定】。
厉渊的视线钉在那张脸上,喉间涌起一阵干涩的腥甜,仿佛有铁锈在舌根融化。
他尝到了童年地下室的味道——潮湿、腐肉、生锈的锁链。
他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那是……铁猴。”
空气骤然凝滞,连窗外风掠过檐角的声音都仿佛被掐断。
谢无虞靠进椅背,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像是早有预料的猎人终于等到了误入陷阱的残狼。
“你还记得名字。”他缓缓开口,语气里竟有一丝玩味,“说明他对你很重要。”
厉渊没说话。
他的记忆正被某种钝器撬开,腐臭的地下室、生锈的铁笼、两人蜷缩在角落啃食动物残肢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时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他是07,铁猴是06。
他们是实验场里最成功的“战犬”,也是彼此唯一能称之为“同类”的存在。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老茧,那里曾被铁链磨穿,又在逃亡途中被盐水浸泡愈合,如今触感如皮革般坚韧,是过去的证物。
“今晚他会出现在第七冷藏仓。”谢无虞继续道,语调平静得像在宣读天气预报,“他来劝降你,要你‘回家’。”
厉渊睫毛一颤,风掠过窗缝,吹动一页文件,纸角翻飞如蝶翼。
“回家?”谢无虞轻笑出声,目光如刀锋扫过对方低垂的脸,“你觉得你家在哪里?”
他站起身,风衣下摆拂过地面,发出丝绸滑过石板的窸窣声,一步步走近,最终停在厉渊面前。
他抬手,两指捏住对方下巴,强迫他抬头,皮肤相触的瞬间,厉渊感到那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像镣铐扣紧脖颈。
那双眼睛依旧阴沉暴戾,却已不再全然混沌,像是被驯化中的猛兽,开始学会隐藏情绪,也学会主动讨要。
厉渊微微仰头,唇瓣擦过谢无虞的指尖,带着一丝试探的灼热,声音低沉沙哑:“主人让我去,总得给点奖励。”
谢无虞眸色一深,指腹摩挲着他唇角的薄茧,语气带着纵容的狠戾:“赢了,想要什么都给你。”
厉渊起身,脚步沉缓地穿过长廊。
沿途侍卫垂首避视,仿佛怕惊扰一头正在苏醒的凶兽。
他走进更衣室,换上黑袍,指尖抚过刀鞘,那柄刀,曾斩断牢笼,如今却要用来斩断回忆。
皮革绑带缠绕手腕时发出轻微摩擦声,冰冷而熟悉,像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黄昏降临,废弃码头如同巨兽遗骸横卧海岸。
第七冷藏仓外,集装箱层层叠叠,宛如迷宫。
冷风穿行其间,卷起铁皮摩擦的嘶鸣,尖锐如金属牙齿交错。
远处火把点燃,映照出数十道黑影环伺四周,都是铁猴带来的旧部,或是看热闹的亡命徒。
火焰噼啪作响,热浪扭曲视线,空气中弥漫着焦油与海水混合的腥气。
厉渊被带到高塔之上,站在阴影边缘。
阿九守在一侧,手按枪柄,目光警惕,皮革手套紧贴扳机护圈,随时准备击发。
下方,铁猴孤身立于中央。
他猛地将手中钩爪插入地面,拽出一段埋藏已久的铁链,那是他们当年越狱时被炸断的囚锁残骸。
他用机械臂缠住一端,高高举起,链条哗啦作响,锈迹簌簌剥落,像是时光崩解的碎屑。
“07!”铁猴仰头嘶吼,声音沙哑如裂帛,穿透风声直刺耳膜,“你还记得吗?我们靠啃骨头活下来!你现在给人当狗,还戴项圈!你忘了你是怎么爬出地狱的吗!”
厉渊站在高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陷入掌心,疼痛真实而锐利,让他不至于溺毙在记忆里。
画面翻涌而来,少年时,他们在拳场地下牢房共食腐肉,指尖沾满油脂与血污,铁猴为他挡下鞭刑,背上裂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脓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地,发出“嗒、嗒”的轻响。
他曾抱着昏迷的铁猴,在暴雨夜里爬了三公里才逃出围栏,雷声轰鸣,闪电照亮前方电网的剪影……
那些记忆本该被埋葬。
可此刻,它们破土而出,带着血腥与痛楚,狠狠扎进心脏。
谢无虞立于了望台边缘,风衣猎猎,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他对阿九下令:“不准任何人插手。让他自己选。”随即按下耳麦,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风声,直抵厉渊耳膜:
“厉渊,下去吧。”
顿了顿,他又说:
“让他们看看,我的狗是如何撕碎过往的。”
厉渊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底翻滚着压抑已久的风暴。
他缓步走下阶梯,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残骸上。
靴底敲击铁梯,发出空洞回响,仿佛整座码头都在倾听这场归属之战。
寒风灌入衣领,刺得颈侧皮肤发麻,像无数细针扎入神经末梢。
铁猴看见他走近,身体猛地一震,声音竟有些发抖:“07……不,你不是这个名字了,对吗?他们给你起了新名字……
可你听着,你不是天生就该被锁着的!你不是谁的狗!你是07!是我们最后活着出来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