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断续的节奏,像某种倒计时。
厉渊刚进门,就看到门缝下不知何时滑进的一张折叠整齐的请柬,边缘已被雨水浸出淡淡的晕痕。
他停住动作,目光落在落款上:林婉儿敬邀谢公子。
纸面平整,墨迹清晰,没有多余的字眼,却轻轻压在他的心头。
他没有停顿太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迅速放松。
他从不会想“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更不会想“我该如何”,只需要等着谢无虞的指令,就够了。
当晚,书房灯火通明。
谢无虞斜倚在真皮沙发上,墨色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间一块极简机械表。
文件摊在膝上,他看得漫不经心,眼神却像刀锋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三步之外,厉渊垂首而立,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如同蛰伏的兽。
空气凝滞了许久,谢无虞忽然抬眼,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你昨天去了东区殡仪馆?”
厉渊睫毛微颤,嗓音低沉如砂石摩擦:“旧人的葬礼。”没有多余的解释,既不说“他曾是对手”,也不提过往纠葛,只陈述一个事实。
谢无虞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反倒带着点猫戏老鼠的玩味。
“三年前你在地下拳场和他对上三次,最后一次掰断了他的脊椎,现在去送他,是念旧,还是觉得我会在意?”
厉渊沉默,他知道谢无虞不需要答案,只需要他保持沉默的顺从。
可下一秒,谢无虞将一支黑色录音笔轻轻推至桌沿,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周伯说,有人看见你潜伏在林宅外围,手持战术刀具。”
他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慵懒,可每个字都像钉子般嵌进寂静里。
“他还拍了照片,就在昨夜十一点十七分,林家后巷监控拍到一个黑影翻墙,身形与你完全吻合。”
空气骤然凝固。
厉渊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
解释是多余的,谢无虞要的从不是真相,只是他的臣服。
“你要杀她?”谢无虞终于坐直了身体,指尖轻点太阳穴,唇角却扬起一抹近乎愉悦的弧度。
“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心里那点占有欲?”
厉渊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昏黄的灯光,落在谢无虞脸上。
那双眼深不见底,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却没有半分波澜。
“我没有进去,”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只在墙外站了十分钟,然后走了。”
“为什么?”
“您没下令。”三个字,说得平铺直叙,没有邀功,没有委屈,只是在陈述他恪守的准则。
谢无虞没说的事,他绝不会做。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谢无虞盯着他,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达眼底,却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即便这头猛兽有自己的爪牙,也依然会因他一句话而收敛起所有锋芒。
“很好,”他低声说,像是在奖励一条听话的狗,“记住,你的手、你的刀、你的命,都只能用来做我让你做的事。”
厉渊再次低头,肩背绷紧如弓弦,不再言语。
三日后,林家寿宴。
主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奢靡光影,洪兴高层悉数到场,举杯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谢无虞独自现身,墨色西装剪裁精良,衬得他身形修长如松,神情疏离淡漠,仿佛不属于这个喧嚣世界。
他端着香槟缓步而行,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冷得像冬夜寒星。
花园偏门处,暴雨留下的水洼还未干涸,五名林家护卫将一人团团围住,短棍砸在肩胛上的闷响混着骨头错位的轻响,令人牙酸。
厉渊单膝跪地,左肩已脱臼,血迹浸透黑色衬衫,沿着指尖滴落,在水洼中漾开一圈圈暗红。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哼一声。
周伯拄着乌木拐杖立于台阶之上,老眼浑浊却锐利如鹰,厉声宣布:“刺客意图行凶,当场擒获!带去地牢,严加审问!”
风穿廊而过,卷起残叶,拂过满身狼狈的男人,他低垂着头。
就在护卫粗暴地拽起他手腕,即将将其拖入地底囚笼之际。
远处回廊尽头,一道皮鞋踏碎水洼的声音,由远及近。
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心最紧绷的弦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无虞缓步走来,墨色西装未沾半点泥泞,发丝微湿,像是刚从宴席中抽身,又像是早已洞悉一切。
他目光扫过五名林家护卫,眼神淡漠得如同看几具尸体,最终落在厉渊身上。
“我的狗,”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轮不到你们教训。”
周伯脸色骤变,拐杖重重顿地:“谢太子!此人形迹可疑,手持利器夜闯林宅,分明是刺客”
“刺客?”谢无虞轻笑,打断他的话,语气慵懒得像在谈论天气,“若他真想杀人,你们现在已全躺在棺材里。”
他微微侧头,视线掠过那些面露惧色的护卫,“你们能活着说话,是因为他还克制。”
空气凝滞如铁,没有人敢再动一下。
谢无虞这才缓缓蹲下,与厉渊平视。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肩头溅起细小的水花。他伸手,指尖冰冷地捏住厉渊的下巴,迫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望向自己。
“疼吗?”他低声问,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厉渊喉结滚动,没有回答,面对这个问题,他永远是摇头。
谢无虞笑了,拇指摩挲过他干裂的唇角:“下次别让我看到你出现在不该去的地方。”
那语气温柔得近乎残忍,“否则,我不介意亲手把你关进笼子。”
厉渊终于闭眼,睫毛轻颤,没有屈辱,也没有怨怼,只是平静地承受着他的所有话语。
回程车上,厉渊被按在后座角落,浑身湿冷,意识昏沉,谢无虞坐在对面,全程未发一言,只是指节轻轻敲击膝上文件,节奏冷峻。
直到车驶入谢宅地下车库,他才淡淡下令:“带去处理伤口。”
深夜,谢宅地下室灯光惨白,映得四壁毫无温度,厉渊被固定在审讯椅上,手腕淤青、肋骨疑似断裂,左肩经陈医生复位后仍剧烈疼痛。
苏锦躲在走廊尽头,透过门缝偷看,手心全是冷汗,她看见谢无虞亲自剪开厉渊染血的衣衫,动作细致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品。
棉球蘸药,轻轻擦拭伤口边缘,指尖稳定,神情却冷如机械。
没有怜惜,没有情绪,只有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
当厉渊因剧痛轻哼一声,谢无虞突然停手,猛地掐住他喉咙,力道精准却不致命:“下次再犯……”
他低语,声音如毒蛇游过耳际,“我就把你锁在这里一辈子,见不到天光。”
厉渊喘息粗重,他没有挣扎,只是缓缓闭上眼,唇边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在喉间发出极轻的一声“是”
就在此刻,监控室红灯无声闪烁,黎明前两小时,系统自动报警——
西厢院墙外,红外线探测到异常热源。摄像头画面中,一道佝偻身影正悄然靠近,手中设备发出微弱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