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监室的门在厉渊身后无声合拢,金属锁舌咬合的轻响像一记重锤砸进颅骨。
灯光惨白如霜,照得四壁冷硬如冰,空气里残留着旧日血腥与消毒水的混杂气息。
那味道钻入鼻腔深处,带着铁锈般的腥涩,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舔舐陈年伤口。
厉渊站在房间中间,眼神晦暗不明,却掩不住浑身散发出的暴戾与隐忍。
目光缓缓移向那面镜墙,裂痕如蛛网蔓延,中间一道斜贯而下的划痕在冷光下泛着幽微反光,正是他上一次失控时留下的印记。
指尖掠过耳侧,仿佛还能听见电流窜过神经的“滋啦”声,皮下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知道这地方为何突然亮起灯火,也知道谢无虞不会无缘无故将他带回这里。
头顶传来细微电流声,接着是谢无虞的声音,平静、清晰,带着某种近乎温柔的压迫感:“今晚你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你是谁?”
声音从扬声器中流淌而出,带着轻微的电子回响,像冰水顺着耳道渗入脑髓。
厉渊没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一口铁锈味的唾沫。
那滋味真实得令人作呕,干涩的喉咙刮擦着气管,仿佛吞下了碎玻璃。
他盯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黑衣紧绷,面容阴郁,眼底翻涌着未熄的火光,每一道轮廓都透着桀骜,却又被颈间的金属项圈牢牢束缚。
汗水沿着太阳穴滑落,凉意贴着皮肤蜿蜒而下。
他曾在这间屋子里被电击至抽搐,受尽折磨却死死忍着,可现在不一样了。
晚宴上他跪过,宾客们隐晦的低笑如针尖扎进耳膜。
他看见阿九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像暗夜中忽明忽灭的星火。
那种屈辱不是来自疼痛,而是来自清醒,他明明可以撕碎那些人的喉咙,却因为颈间的项圈和一句轻描淡写的“过来”,就俯下了身。
他记得那个动作,也记得当时的心跳,不是愤怒,不是恐惧,是一种诡异的顺从。
“你是谁?”扬声器里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容回避的锋利,像手术刀缓缓划开皮肤。
厉渊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拳场铁笼里血肉横飞的夜晚,观众狂吼声震耳欲聋,金属围栏沾满黏稠血浆。
被铁链锁在角落时喂来的馊饭,馊臭气味混合着霉斑潮气,让他呕吐不止。
还有谢无虞第一次靠近他时,指尖抚过他眉骨旧疤的模样,轻得像在确认战利品的成色,皮肤接触处留下近乎灼烫的战栗。
他的呼吸开始变重,胸口剧烈起伏,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着空气。
忽然,他猛地睁眼,一步跨向前,右拳狠狠砸向镜面!“砰——!”
玻璃应声崩裂,更多裂纹炸开,碎片溅落一地,清脆的碎裂声在密闭空间里来回撞击,如同骨骼断裂的回音。
他喘息着后退,背脊抵住冰冷墙面,寒意透过衣物直透肩胛,激起一阵战栗。
慢慢滑坐到地,双臂环住膝盖,头低垂下去,额发遮住双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后退回巢穴的野兽,舔舐伤口,却逃不出猎人的掌控。
监控室内,阿九盯着画面突然变红的生命体征曲线:“他又要失控了!”
谢无虞坐在真皮座椅上,姿态慵懒却气场凛冽,冷白的指尖轻叩桌面,节奏缓慢而精准。
他身着纯黑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优美的腕骨。
盯着屏幕里蜷缩在地的身影,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淡淡道:“激活延髓抑制程序,延迟三秒。”
他要的不是瞬间压制,是让厉渊在绝望中清晰感知到,每一丝痛苦都由他掌控。
指令输入三秒后,项圈才震颤起来,刻意的延迟带着技术的冰冷与嘲弄。
凌晨两点十七分,送饭口无声滑开,一张A4纸缓缓推入,边缘整洁,毫无声响。
厉渊抬起头,目光落在纸上,是一张打印的照片。
画面中,他单膝跪地,右手握着湿巾,低头擦拭谢无虞的裤脚边缘,角度精准,神情驯服,连光影都透着压抑的仪式感。
照片下方印着一行加粗黑体字:“狗才会低头。”
死一般的寂静,厉渊盯着那句话,瞳孔剧烈收缩,胸口起伏加快,耳边嗡鸣渐起,仿佛血液在颅内奔涌咆哮。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沙哑、破碎,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呜咽。
然后猛然抓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碎瓷片,毫不犹豫地划向左手腕内侧!
刀锋切入皮肉,深可见骨,皮肤撕裂的痛感如闪电贯穿神经,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滴落在照片上,正好覆盖住那个“狗”字
红得刺目,红得张扬,仿佛要用自己的血洗去这个定义。
他喘着气,再次举起瓷片,准备划下,可就在刹那,项圈骤然震动!
一道高频定向脉冲自后颈延髓直刺脑干,电流如毒蛇钻入神经中枢。
厉渊全身肌肉瞬间痉挛,眼球上翻,口中溢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像断线木偶般轰然倒地,黑暗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
黑暗中,他感到自己被抬起,肩胛撞上冰冷金属推床边缘。
有人按住他抽搐的手臂,针头刺入静脉,药液注入时带着灼烧般的凉意。
最后一丝知觉消失前,听见陈医生的声音:“准备肾上腺素拮抗剂,防止休克后兴奋反跳。”
他想动手指,却发现整条左臂沉如铅块,手腕处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直到听见器械碰撞声,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手术台上。
他睁开眼,视野模糊了片刻才清晰,洁白的天花板,无影灯的冷光,鼻尖萦绕着消毒水与缝合线的焦味。
左手腕被牢牢固定在金属支架上,皮肤被粗暴缝合,针脚密集而冰冷,像是某种烙印仪式的延续。
手腕下方垫着吸血棉,暗红已浸透大半,他动不了,肩胛、腰侧、脚踝皆被皮带禁锢在病床之上,身体呈展开状态,毫无反抗余地。
这不像是治疗,更像是一场持续的审判,而审判者正享受着他的无助。
陈医生正低头收拾器械,动作利落,神情淡漠,仿佛刚完成的不是清创缝合,而是一次例行检修。
他收起镊子,看了眼监测屏:“伤口深度接近肌腱层,再偏两毫米就会切断桡动脉。能活下来是运气。”
谢无虞坐在阴影里的单人椅上,腿上摊着那张照片。
纸页已被血浸透大半,“狗”字几乎溶解在猩红之中,边缘卷曲发黑,像一场未燃尽的火葬遗物。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厉渊。
冷白的皮肤在无影灯下近乎剔透,眉骨锋利,眼底没有怒意,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近乎科学观察般的冷静,仿佛在审视一件精心打磨的工具。
“你在反抗我?”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寂静,直接钉入厉渊尚未完全清醒的神经。
厉渊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滑动了一下,说不出话,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连最基本的发声都困难。
谢无虞俯身,指尖轻轻划过厉渊汗湿的额发,动作带着掌控者的随意与亲昵,却让厉渊浑身肌肉紧绷。
“可惜你连恨我都不会。”他轻声道,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你只是疼,而你能记住的,也只有疼。”
厉渊的眼睫颤了颤,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句话精准地剖开了他最深处的空洞。
他确实不知道什么叫恨,从小到大,拳场、铁笼、编号、鞭打、饥饿……所有情感都被碾碎成生存本能。
深夜,东院监室恢复了原样,床换成了软垫,墙上镜面重新安装。
厉渊躺在那里,双手交叠于腹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搭在左腕外侧,避开缝合处,却始终没有移开。
他没再看镜子,也没碰伤口,整夜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某一点,像是在数时间,又像是在等谢无虞的下一道指令。
意识边缘,一遍遍回放的,只有谢无虞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撞击,像一把钥匙,撬开了某个从未开启的门缝。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抚过颈间的不锈钢项圈,冰凉的金属贴着脉搏,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颤。
嘴唇微动,无声地张了张,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词。
但他知道,有些火,烧完了灰烬才会开始发烫,而谢无虞,正等着看他在灰烬中,彻底变成属于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