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黑风高,乌云蔽天,连星子都隐匿不见。
陆府上下沉入死寂,唯有巡夜更夫的脚步声在回廊间幽幽回荡,如鬼魅低语。
我裹着一身炭灰,提着半满的炭篓,借“添炭”之名,悄然潜入书房。
飞云镜仍静静躺在博古架最高处,鎏金盒面在窗外偶尔透出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仿佛一只沉睡千年的眼睛,正等待真正的主人唤醒。
我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指尖轻触镜盒——冰凉如玉,却隐隐透出一丝熟悉的温润,那是云门血脉的共鸣。
娘曾在我十岁那年,于药庐深处点燃安神香,将我唤至密室,亲手教我开启之法:“云儿,飞云镜非为照容,乃为证心。唯有云门嫡女,方能启其真言。”
她那时眼神凝重,手指在我掌心画下开启的纹路,“若有一日娘不在了,镜中自有答案。”
我指尖轻抚镜框边缘,果然触到一道极细的缝隙——那是以云门秘法嵌入的机关,外人纵得此镜,也难窥其内。
我依记忆,拇指轻旋,食指微压,只听“咔”一声轻响,如春冰初裂,镜框应声弹开。
夹层中,藏着一方折叠的素绢。
绢色已泛黄,边缘微焦,似曾被火燎过,却仍完好无损。
我颤抖着展开——赫然是娘以血写就的遗书!
“陆贼杀夫夺镜,云儿切记——你父姜远,死于师弟之手!吾女云儿,云门嫡脉,血统纯正,勿信妖言!若见此书,即知身世无伪,当持镜正名,焚其伪证,昭雪云门!”
血字虽干,却仍透着悲愤与决绝,每一笔都似用尽她最后一口生气写就。
我指尖抚过“姜远”二字,眼前浮现出父亲的模样——温润如玉的医者,云门掌门,一生济世,不涉权谋。
那年陆啸天以“共研疫病”为名登门,求借《疫经》残卷,父亲婉拒,言道:“医道为公,不可私授。”
三日后,父亲暴毙于密室,七窍无血,唯唇角泛青——正是“试药”所用的“青冥散”之毒。
原来,从那时起,陆啸天便已布下杀局。灭门、夺镜、篡史、造谣……一步步,将云门推入万劫不复,再将我塑造成“弑父逆女”,以绝后患。
我把血书贴身藏好,紧贴心口,仿佛娘的手仍在护我,那温热透过粗布衣,直抵心脉。
随后,我举起飞云镜,对准窗外偶然破云而出的一缕月光。
镜面澄澈如水,映出一张清瘦却坚毅的脸——眉如远山,目似寒星,唇角紧抿,下颌线条如刀削。
那眼神中的倔强与清冷,与记忆中父亲画像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我姓姜。”我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宣告,唇形清晰如刻,每一个字都如钉入骨,“云门姜氏,血不掺假!”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警觉——不是巡夜仆役,是暗卫!
我心头一凛,迅速合上镜框,将飞云镜原样放回博古架最高处,动作轻如落叶。又故意踢倒炭盆,炭块滚落一地,发出轻微响动。
随即蜷在书案旁的草席上,怀中紧抱扫帚,闭眼装睡,呼吸放得又轻又匀。
门被推开,管家提着一盏琉璃灯进来,目光如鹰扫视。见我“熟睡”,他皱了皱眉,嘟囔道:“死哑巴,倒是会找地方睡。”
他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长廊尽头。
他永远不知道——
他口中的“死哑巴”,正用怎样冰冷而锐利的眼神,凝视着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罪恶堡垒。
他更不知道,
飞云镜已认主,
血书已归心,
而陆啸天精心编织的“父女”谎言,
将在真相的烈火中,
灰飞烟灭。
我闭上眼,却无睡意。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烈火焚心,如寒冰刺骨:
爹,娘,等我。
女儿已知身世,已握铁证,已明前路。
我要让这满城权贵,亲眼看着——
云门的火,如何烧穿他们的谎言!
我要让陆啸天跪在你们的灵前,亲口承认:
他杀的,是他师兄;
他夺的,是云门至宝;
他污蔑的,是医道清名;
而他恐惧的,
正是今日这个——
从地狱归来的哑奴!
窗外,乌云散去,月光如银,洒在飞云镜上,镜面竟微微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仿佛云门先祖的英灵,正在九泉之下,为嫡女归来而低语应和。
这一夜,不是终结,
而是——
清算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