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退了宫人,青樱独自坐在内殿,想起前日在养心殿时,皇帝对她说的话。
那日陪着皇帝用了午膳,他便说起册封礼的筹备事宜,指着桌上摞起的一叠奏折,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海望的上书,皆是诉苦的。不是说库中缺少打造金册金宝的赤金,就是说今年的东珠还未进来,一时凑不齐朝服所需的数目。
怎么才过了两日,便将朝冠打造好了,还寻到了这样大的东珠。
因此青樱才仔细去看了那顶上的东珠,是一等珠不假,但光晕却有些不对。此刻再与手中浑圆无瑕的南珠相比,便可知那颗东珠定是有瑕疵的。
青樱心中隐隐有些猜测,皇帝从未与她说过政事,东暖阁更是一步都不曾踏进过。而那日特意吩咐她整理奏折,从而说起海望,必定不是偶然为之。
那颗东珠有问题。
青樱这样想着,似乎有了思路。
她自以为了解皇帝,那么同床共枕多年,皇帝是否也一样了解她呢?青樱一向是个心细如发的,皇帝的不寻常会引起她的注意。
而以青樱的缜密,册封礼这样的大事,必然会事事留心。皇帝特许她用一等东珠做朝冠的顶珠,这么大的恩典,青樱定会加倍小心。
那么发现东珠有问题,以青樱的性子,为使册封礼圆满,让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贵妃,她不会贸然声张。
但内务府的失职,也是青樱不能容忍的,且她正好可以借机立一立贵妃的威风。所以会在册封礼之后,再行向皇帝陈情。
朝冠若保存在永寿宫,第一个要被问责的便是永寿宫的宫人。青樱为避嫌疑,便会着意去寻内务府的错处,以此为自己开脱。
届时不止秦立,恐怕海望这个总管内务府大臣亦会受牵连。之后的事态便不是青樱能把控的了,谁知皇帝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呢?永寿宫是否会受惩处,还不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如此一来,青樱便得罪了以海望为首的乌雅氏。乌雅氏可是出了一个孝恭仁皇后的,且海望素得重用,在朝中树大根深。
皇帝纵然要处置他,却不会对乌雅氏一族过于苛刻,留下这个隐患,于青樱、于乌拉那拉氏都不是好事。
或许这正是皇帝想要的呢?
青樱虽不比慧贵妃有一个好阿玛,但她生育两子,亦是宫中所有妃嫔都不能比的。眼下皇后并无嫡子,来日到了议储之时,青樱便有两份希望。皇帝一心想要嫡子继承大统,绝不会坐视青樱有超过皇后的威望。
而青樱得罪了内务府和乌雅氏,便少了一份可以收拢的势力。他会宠爱青樱,皆因这宠爱是他给予的,如果青樱乖顺,便不吝施舍;如果青樱哪日有了违拗之举,亦可轻易收回。
忽而一个淡青色的身影从屏风外走进来,是雪蘅端了一只白瓷小碗来。
“主儿,用一碗银耳羹吧。”
青樱摇摇头,“你吃了吧,本宫没什么胃口。”
雪蘅手上搅动了几下,一阵玫瑰甜香传来,而后将碗搁在炕桌上,轻声道:“主儿不高兴吗?”
青樱淡淡一笑,“册封礼将近,本宫怎会不高兴。”
“主儿面带忧色,可是有什么担忧?”
青樱道:“本宫侍奉皇上七年,你觉得皇上待本宫如何?”
雪蘅垂下眼细想了想,“明面上自然是极好的,主儿的恩宠满宫里谁不羡慕?”
青樱自嘲道:“你也说了是明面上,娴妃刚出冷宫时,皇上如何冷落本宫,你是看在眼里的。便是平日里本宫在养心殿伺候笔墨,亦是要小心行事,生怕惹了皇上不快。即便如此,本宫已强过许多人了。”
“主儿心里的苦,奴婢怎会不知?”
青樱看着她真挚的眼神,不免笑自己,“罢了,你才多大。男女之间的感情,原不该说给你听。”
雪蘅认真道:“主儿侍奉皇上七年,奴婢何尝不是侍奉了主儿七年呢?男女之间的事奴婢虽不懂,但奴婢懂得主儿一步步走来的不易。”
说着她细数起青樱这些年来的起伏,“主儿初封只是答应,住在延禧宫的后殿。娴妃面上大度,内里却是个不容人的。主儿要向皇后请安,每日还要早起伺候娴妃梳妆,到了长春宫更要受慧贵妃冷眼嘲讽。”
“后来娴妃不敢再使唤主儿,但延禧宫的宫人明里暗里总看不起您,为此说了多少不成样子的话。其实当年收留惢心,奴婢本不情愿的。惢心面上不说什么,却实打实地给主儿使了许多绊子。”
这些青樱何尝不知,但惢心是为如懿分忧,而她是为了偿还前世的债和利用江与彬。从她发嫁了惢心起,彼此就不欠什么了。
“后来娴妃进了冷宫,您独自支撑着乌拉那拉府,甚至不惜去求皇后。皇后纵然不为难您,但私下里的指使仍是不少的,您更是帮她扳倒了金贵人。再后来娴妃复位,族中对您就不算殷勤了。直到您再度有孕,皇上待您日渐亲厚,族中才肯将您的话放在心上。”
“眼前还有个陷害您的苏嫔呢,若非主儿早早察觉,进而将计就计,谋害皇嗣的罪名早就害得永寿宫上下死无葬身之地了!
曾经的艰难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青樱心中平静,再苦也比不上前世的苦苦挣扎,所需要的,只是咽下无限苦楚、忘了那个男人带给自己的伤痛罢了。
“主儿封了贵妃,奴婢打心眼儿里高兴。可奴婢知道,您的志向不止于此,便是千难万难,奴婢也会陪着您走下去。”
雪蘅脸上是一往无前的勇气,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七年之久的宫女,青樱心中怎能不感动?
“本宫能许给你的,唯有一个锦绣前程。有本宫一日,就有你一日的荣华富贵。”
看着雪蘅充满希望的笑,青樱不免也燃起了斗志。
是啊,距她想要走到的位置还有那么远的路,怎能只因皇帝的凉薄而止步不前?况且他的本性,青樱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皇帝也不会允许青樱退缩,那就比一比谁更能狠下心吧。
于是青樱收拾好心情,尝了一口微凉的银耳羹,玫瑰香露的气味暂且抚平了她心中的起伏。
“雪蘅,你寻个机会去找进忠,将朝服放在内务府的事告诉他。剩下的,他会知道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