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之际,皇帝带着几人回到了紫禁城。因和敬公主的额驸跟随富察傅恒去了前线,此次回宫和敬公主亦在此列。
皇帝将乾东五所中的头所分拨给和敬公主,供她在宫中居住。更准许她随意来往后宫,可以时时往长春宫缅怀孝贤皇后,以慰其孝心。
向来已成婚的公主是不能在宫中长久居住的,但旧例便是用来打破的,皇帝对和敬公主的宠爱,和公主本人的识趣——连新婚不久的额驸都舍得派去前线,足以让皇帝为她破例了。
回宫的次日,和敬公主便差人送了礼来,更亲自向青樱请安,话里话外都十分感激她那日的提点。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和敬公主素来高傲,不愿放额驸出去建功立业。殊不知,她出嫁后,在皇帝眼中,就不再是那个娇养在膝下的女儿了。而是外臣之妻,是随着心情施予一点好处的人。
和敬公主借着皇帝的势,对额驸不仅要压制,更要扶持。自然,也不能将他捧得太过,总要让他知道,依附着自己才有好日子过。如此,才能在两边都处于不败之地。
不过,青樱的提点也不是白说的,和敬公主说话有分量,她这个人用起来才有作用。
过了中元节,如前世一般,皇帝请了安吉大师入宫,为金川之战阵亡的将士们诵经祈福,也是为孝贤皇后祈福之意。
因此,来往于雨花阁最为频繁的,莫过于和敬公主。其次是如懿和太后,剩下的嫔妃,犹以吸取了前世教训的青樱为主,都只遣身边的宫人送去抄写的佛经,以表诚心。
然而闹剧仍是发生了,金贵人是没有这个本事的,向皇帝告发此事的,是素来静默温吞的婉妃。
一个晚上,皇帝打发进忠来请青樱去一趟养心殿。青樱正与雪蘅盘算着今年的万寿节该是个什么章程,听了进忠的话颇有些不耐烦。
“这些人,不过来了个素日吃斋念佛的大师,竟也能翻出事来。”
进忠低低笑了一声,殷勤走在青樱身侧,让她搭着自己的胳膊:“贵妃主子不常去雨花阁不知道,安吉大师和他的徒弟们,可都是相貌堂堂呢!”
想起这些腌臢话来,青樱心中便不快:“你也算宫中的老人儿了,怎么也学起小崽子们的口无遮拦了?若哪日松了心神,说到皇上跟前,你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进忠神色一凛,连忙赔罪道:“都是奴才的不是,主子教训的是。”他颇有些懊恼:“奴才这些年真是顺风顺水惯了,得了主子的提点,再不敢犯了!”
青樱没有多听他溜须拍马的兴致,到了养心殿门口,理了理衣裳便进去了。
此时皇帝坐在上首,如懿坐在皇帝左手边,两人却别过脸不去看彼此,大约又是在赌气。婉妃则垂首坐在下手的一张绣凳上,见青樱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如懿磨磨蹭蹭地起身行了一礼,却很是敷衍。皇帝见状不满地看向她,如懿这才又端正行礼,却更不愿看皇帝了。
青樱笑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皇上召得急,方才一路匆匆赶来,进忠公公也没说是为着什么。现下看来,可是皇上和娴妃拌嘴了,叫臣妾来说合的?”
婉妃在一旁道:“贞贵妃娘娘有所不知……”
不等她说完,青樱转头不咸不淡道:“皇上还没发话,婉妃怎么就迫不及待了?”
婉妃颇有些惧怕青樱,当即垂首不再说话。
皇帝笑了一声,指着如懿向青樱道:“这样丢人的事,朕都羞于开口!”
如懿听了大为光火,进前两步冲着皇帝道:“臣妾怎么丢人了?臣妾在雨花阁遇见安吉大师,是臣妾自己愿意的吗!若非皇上召他入宫,臣妾又怎会见到安吉大师,怎会落到这个被污蔑的地步!”
此言一出,不止青樱愣住了,连皇帝也僵在了座位上,仰头看着如懿,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片刻后,取代皇帝脸上迷茫之色的,是更为深重的愤怒。
皇帝起身厉声道:“放肆!你还敢狡辩!满宫嫔妃,怎么就只有你与安吉大师过从亲密?旁人怎么偏偏诬陷你?还不是你不懂得分寸,不懂得为妃为妾的本分!”
如懿梗着脖子不去看皇帝,自然也不肯认错:“臣妾连为自己的清白分说几句,也成了狡辩了。难不成旁人说臣妾什么,臣妾就要认么!到时只怕皇上更要生气。”
青樱忍不住想笑,好容易才忍下,做起了和事佬:“娴妃,你少说几句吧。”
又转头向皇帝道:“皇上消消气,娴妃是不好,可她懂得为自己争辩,也算是有所进益了。皇上只当她是一心维护您的清誉吧。”
皇帝冷笑一声不再说话,青樱便问婉妃:“婉妃,如今皇上和娴妃都在气头上,你来和本宫说一说吧。本宫看这事,多半也是因你而起。”
富贵养人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婉妃入宫多年,一朝封妃,竟也有了几分高位嫔妃的气势,比之如懿更显端庄。
她听得青樱问询也不慌张,有条不紊地将如懿与安吉大师私相授受一事说与青樱。
原是为雨花阁供香的小太监曾看见安吉大师握了如懿的手,将自己腕上一串七宝佛珠给了她。婉妃则是在一日进香时,撞见那小太监神色慌张,心中起疑。抓住一问方知,他撞见了这样私密的事,心中日夜不安,这才露了神色被婉妃看到。
婉妃一身天水碧旗装,衬得她寡淡的姿容更多了几分温婉从容。此刻她端着无可挑剔的礼数,一字一句如春风拂面,无端使人信服——尽管说出的话是真是假尚不可知。
青樱看了一眼犹自气恼的如懿,只觉当下与前世相似却不相同。以她的经验,如果如懿真的被“别人”冤枉,她多半会说自己“百口莫辩”。
现下与皇帝据理力争,说出的话虽无礼却句句有深意,似乎是着意引皇帝说出那些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