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路程，两人几乎是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走完的。
艾米走在前面，步伐又快又急，像是在跟谁赌气。
而艾德蒙则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靠得太近。
这奇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他们推开公寓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在噼啪作响，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影。
客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是巴哈那龙飞凤舞的笔迹。
“小子们，老爹我去教会那边探探风声了，晚饭自己解决。别惹麻烦，也别太想我。”
字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不成形的笑脸，充满了巴哈那不正经的风格。
艾米扫了一眼字条，随手将其丢在桌上。
巴哈下午就已经出发，这意味着，他们的计划已经正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想到这里，艾米心中的那点旖旎和羞恼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静与理智。
她转过身，准备跟艾德蒙商量接下来的具体安排，却看到少年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躲闪，一副等待审判的模样。
他那小心翼翼、满是愧疚和困惑的表情，让艾米心中最后的一丝火气也消散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跟这个家伙生气，简直就像是跟自己过不去。
她走到艾德蒙面前，少年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兔子。
艾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她伸出双手，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艾德蒙的脸颊，用力地向两边拉扯、揉搓。
“唔……艾、艾米小姐……？”
艾德蒙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措手不及，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
他的脸颊被艾米柔软的手掌包裹着，温热的触感让他瞬间僵硬，大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笨蛋！木头！不开窍的石头！”
艾米一边恶狠狠地蹂躏着他的脸，一边低声数落着，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她的力道并不重，更像是一种带着薄怒的亲昵。
艾德蒙就这么任由她搓圆捏扁，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茫然。
他能感觉到，艾米似乎……不那么生气了？
在将艾德蒙那张英俊的脸揉搓得通红，直到自己心满意足之后，艾米才松开手，还顺势拍了拍他的脸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好了，这次就原谅你了。”
她用一种大发慈悲的语气说道，仿佛刚才那个羞愤得快要冒烟的人不是她一样。
“再有下次，就把你的脸捏成面饼。”
“……是。”
艾德蒙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呆呆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是没完全搞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但他能感觉到，那份压抑在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随着艾米这番有些粗暴的“原谅”，已经烟消云散了。
看着少年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艾米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她走到壁炉前，拿起拨火棍，将炉火拨得更旺了一些，温暖的火光将整个客厅照得更加明亮。
“好了，不说笑了。”
艾米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静。
“巴哈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也必须抓紧时间。今晚，我们需要把所有的线索和计划重新梳理一遍。”
听到“计划”这个词，艾德蒙眨了眨眼，知道该严肃起来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迅速将那些纷乱的情绪抛到脑后，快步走到艾米身边，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看着艾米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专注的侧脸，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无论在多么混乱的情况下，她总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心态，将注意力集中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这份强大的心理素质，是他望尘莫及的。
艾米没有在意艾德蒙的注视，她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又找来墨水和羽毛笔，将它们平铺在客厅的矮桌上。
柔和的灯光下，她银色的长发流淌着柔和的光泽，灰色的狼耳微微动了动。
她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一张巨大的信息网络正在飞速构建、重组。
关外，关内，影宗，教会，碧岚军团，机械教廷，还有那神秘的云州溟龙……
无数的势力，无数的人物，无数的线索，像是一团乱麻，缠绕在长夜关这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之上。
而她，就是要在这团乱麻之中，找到那根能够引爆一切，或者平息一切的关键线头。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眼眸中闪烁着清晰而锐利的光芒。
她提起笔，蘸了蘸墨水，笔尖在羊皮纸上迅速移动起来。
首先，她在羊皮纸的最顶端，写下了两个大字——“目的”。
这是所有行动的核心。
“首先，我们必须要明确我们干涉这场仪式的目的。”
说话间，她画出了几个分支。
“第一，是我们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的，避免这场仪式影响到影宗与玉廷的和谈。”
“第二，是附加的目的，如果我们能支持某一方，让某一方获得仪式的最终胜利，便可以为我们在和谈仪式上增加很大的政治筹码。”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基本可以明确，最好的结果是我们支持的神子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而最差，也要终结整个仪式。”
-
随后，她又写下了两个大字——“神子”。
这是他们目前所有行动的核心。
围绕着“神子”，她画出了三个分支，分别指向两个已知的势力：云州商会、碧岚军团以及一个问号。
“但根据现在的局势来看，云州商会与碧岚军团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了合作的可能性。”
她在“云州商会”的名字上，用力地画了一个叉。
“云州商会，已清除。”
艾米轻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但我们摧毁的只是一个候选人。”
艾德蒙在一旁补充道，神情凝重。
“云州溟龙的势力并未受到根本性的打击，他们随时可以利用其他的手段参与到这场竞争中。”
“没错。”
艾米点了点头，在“云州商会”旁边写下了一个词——“威慑”。
“所以，巴哈接管云州商会，目的不仅仅是调查，更是一种威慑。他要让溟龙明白，长夜关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这能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接着，她的笔尖移到了“碧岚军团”上。
“第二个目标，碧岚军团。这是我们接下来要主攻的方向。”
她在“碧岚军团”下面，写下了另一个名字——“斯尔摩德”。
“结合月季和巴哈给我们的信息，你的父亲大人很可能与碧岚军团有所合作。”
艾米的声音压得很低。
“师父已经去向父亲大人去施压了，希望能有所收获。”
艾德蒙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盼。
“不，巴哈不会有任何收获的。”
艾米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让艾德蒙意外的结论。
“你的父亲大人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巴哈的直接质问，只会被他用各种官方辞令搪塞过去。巴哈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而是为了‘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艾德蒙不解地看着她。
“对。”
艾米在“斯尔摩德”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圈。
“巴哈的出现，会让斯尔摩德主教感到压力。他会以为教会高层们已经盯上了他，为了自保，他必然会加快自己的计划，或者……试图与他的盟友进行联系。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她的笔尖在“碧岚军团”和“斯尔摩德”之间，画了一条长长的连接线。
随后，艾米的笔尖落在了最后一个，也是最神秘的目标上——“问号”。
“神子选拔，不是一个势力能单独完成的。这三方，必然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合作。斯尔摩德主教一动，碧岚军团那边，就可能会露出马脚，而那个最神秘的第三者，肯定也会有所行动”
艾米抬起头，看向艾德蒙。
“所以，我们真正的战场，仍然在碧岚军团。只要我们能找到他们的‘神机之种’，并将其摧毁，斯尔摩德主教的计划就会被打乱。到那时，一个自乱阵脚的敌人，远比一个深藏不露的敌人要好对付得多。”
听着艾米的分析，艾德蒙只觉得豁然开朗。
原本在他看来复杂无比的局面，经过她这么一梳理，瞬间变得条理清晰，主次分明。
他看着那张羊皮纸上，由线条和文字构成的简陋棋盘，却仿佛看到了一场即将在长夜关上演的、波澜壮阔的风暴。
而艾米，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个冷静地拨动着棋子的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