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城的夜色,浑浊而压抑。废弃杂货铺里,仅有的一盏煤油灯被调至最暗,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上摊开的城区图和几台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简陋设备。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味,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陈锐半蹲在电台前,耳机紧紧扣在耳朵上,屏蔽了外界一切杂音。他的眉头紧锁,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片由“滋滋”电流声和断续“滴答”码组成的无形战场上。王铁牛持枪守在门口,如同门神,耳朵警惕地捕捉着街面上的任何风吹草动。栓子在一旁协助记录信号特征,大牛和李水根则分别在前后窗担任警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沙漏中的沙子,带走一丝希望。敌人的信号极其狡猾,频繁变换频率,发送时间短暂,如同暗夜中闪烁的鬼火,难以捕捉。
“指导员,信号太飘了,刚有点苗头就又没了。”栓子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焦躁。
“沉住气。”陈锐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磐石,“只要是机器,就有规律。只要是通讯,就有源头。耐心,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
他调整着那台缴获的便携式电台上的旋钮,手指精准而稳定。超越时代的无线电理论知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脑海中构建着信号传播的模型,过滤着背景噪音,试图抓住那稍纵即逝的规律。
突然,陈锐的手指停住了。耳机里,一阵比其他信号更稳定、功率更强、加密方式也明显更为复杂的“滴答”声,被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号的发射源,似乎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
“这个!栓子,记录特征!尝试交叉定位!”陈锐低喝一声,语气中带着压抑的兴奋。
他示意王铁牛将那根用缴获电话线临时改造、隐藏在房梁上的长线天线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位。栓子则飞快地在糙纸上记录下信号强度的变化。
一次,两次……随着天线方向的细微调整,信号强度在某个特定指向时达到了峰值。
“方位角,东南偏南……距离,根据强度衰减粗略估算,大概……八百米到一千米!”栓子根据陈锐教的简易测距方法,报出了一个范围。
陈锐的目光立刻投向城区图,手指在东南区域快速划过。八百米到一千米,这个距离,恰好覆盖了柏公馆及其周边一片区域!
“王排长!”陈锐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
“在!”
“你带两个人,立刻化装侦察这个区域!”陈锐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圆圈,重点指向柏公馆东南侧,“重点排查制高点、旅馆、废弃楼房!注意寻找隐蔽天线、进出人员可疑的地点!”
“明白!”王铁牛没有任何废话,立刻点了两名最机灵的侦察兵,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破旧便装,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杂货铺。
接下来的等待,格外漫长。杂货铺内,只剩下电台轻微的嗡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陈锐持续监听着那个信号,发现它并非完全静止,偶尔会有极其微弱的移动,但核心区域始终稳定在那个方位。
约莫一个小时后,王铁牛三人安全返回。王铁牛的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指导员,有重大发现!”他顾不上喝水,压低声音急促地汇报,“在柏公馆东南方向,直线距离约八百米,有一栋三层的西式楼房,‘黔南旅社’!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我们蹲守观察发现,前后门都有暗哨,进出的人虽然穿着各异,但步态和眼神都不像是普通旅客或商人,更不像溃兵!”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旅社顶楼靠东的一个房间,窗帘一直紧闭,但在窗帘缝隙里,我们隐约看到了类似蓄电池的东西!而且,楼顶的烟囱旁边,似乎有东西反光,很像是伪装的金属线——可能就是天线!”
“黔南旅社”!
陈锐的心脏猛地一跳。位置、戒备情况、可疑设备……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
“干得漂亮!”陈锐用力拍了拍王铁牛的肩膀。他立刻回到电台前,将侦听频率再次微调,全力捕捉来自“黔南旅社”方向的信号。
信号果然变得更加清晰了!他屏住呼吸,将周大海的密码本摊在桌上,结合这段时间对“灯塔”编码规律的摸索,尝试着破译这段持续发送的指令。
过程极其艰难,很多编码无法对应,但几个反复出现的关键词碎片,逐渐被剥离出来:
【……子夜……钟鸣……】
【……圣火……涤荡……】
【……目标区域……Alpha……覆盖……】
“子夜钟鸣”……这应该就是行动发起的时间!就在今晚午夜!
“圣火涤荡”……“圣火”?结合之前对“光辉吞噬阴影”的理解,陈锐几乎可以肯定,这指的就是纵火或者使用大威力的燃烧弹!他们不仅要爆炸,更要制造一场无法控制的大火,企图在混乱和烈焰中达成清除目标的目的!
“目标区域 Alpha”……毫无疑问,指的就是以柏公馆为核心的区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陈锐的全身。敌人的计划比他想象的更加狠毒和彻底!爆炸或许还能防御和躲避,但在木质结构为主的城区引发大规模火灾,尤其是在重要会议可能进行的关键时刻,造成的混乱和伤亡将是毁灭性的!
“团长,”陈锐猛地看向王铁牛,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你带栓子和李水根,继续严密监视‘黔南旅社’,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寻找其活动规律和可能的弱点!”
“那你呢?”王铁牛急问。
“我带你和大牛,还有另外两名队员,”陈锐的目光投向窗外柏公馆方向的黑暗,“我们现在就潜入柏公馆周边区域!‘灯塔’要在那里放火,必然提前布置了引火物或者爆炸物!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发动之前,找到并排除这些装置!”
他的决定大胆而冒险。在敌军控制的核心区域,在敌人眼皮底下进行排爆作业,无异于刀尖跳舞!
“太危险了!”王铁牛下意识反对。
“没有更安全的选择了!”陈锐斩钉截铁,“不除掉这些炸弹,等到子夜钟声一响,一切都晚了!这是我们唯一能阻止‘圣火’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本摊开的密码本,那个象征着时间流逝的沙漏图案仿佛就在眼前,最后一粒沙正在缓缓坠落。
“行动!”
陈锐抓起一把改造过的毛瑟手枪,插进腰间,将几件必要的工具和两颗“锐式”手榴弹塞进随身背包。王铁牛见状,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能咬牙跟上。
五人小组再次融入遵义的夜色,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奔向那片被“灯塔”标记为死亡区域的黑暗。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黔南旅社”顶楼那扇紧闭的窗帘后,一台高灵敏度的接收仪器的指示灯,也微微闪烁了一下,捕捉到了城区内某个微小区域的异常无线电信号扰动。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迷离的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