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对马岛及周边海域
时入九月,秋意渐浓,但在对马岛乃至整个日本西海岸的,却弥漫着恐慌。
对马岛上的唐人商馆早已人去楼空,昔日作为往来要冲的繁华,荡然无存,只有海风穿过港湾发出呜呜的声,响如鬼蜮。
即便是岛上海民,也从宗家频繁的戒备、幕府水军的进驻中嗅到了,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岛上许多沿海的村落,已被强制要求内迁或戒备,留下的空屋成了零星浪人,或是低级武士奉命监视海面的临时据点。
某废弃渔村,深秋寒意吹过无人的村落,五名马宗家足轻,蜷缩在一处半塌的屋檐下,脸上写满疲惫不安。
年轻的足轻小林丸,忍不住又一次开口:“喂……你们说,唐人的船……真的会来吗?我听说,他们的船像山一样大,上面插满了旗帜,能装下整个村子的人……”
“闭嘴,小林君!”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柴田低声呵斥,他紧了紧手中磨得发亮的竹枪。
“慌什么!别忘了神风!当年蒙古人几万大军,几千条船,比山还高,比林子还密!结果怎么样?天照大神震怒,召唤神风,把那些鞑靼人的破船,全都撕成了碎片,喂了鱼!
这次也一样!只要他们敢来,神风一定会再次降临,庇护我们神国土地!”
这时,他们的队长本田山治走了过来。
他是一个典型的中下级武士,并且主动接受了幕府的全部宣传。
当他听到麾下的对话,用力拍了拍小林的肩膀,洪亮道:“柴田说得对!小林,把你的腰杆挺直了!我们是堂堂神国武士,岂能未战先怯?
幕府的大人们,早已在各地神社虔诚祈祷,神明必定会回应我们的忠诚!唐人的船再大也不过是木头做的,如何能与天神之威抗衡?
那神风就是我们的盾,最锋利的刀刃!”
然而,旁边一个一直沉默地望着海面、年纪更大的足轻沼田,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队长……我爷爷的爷爷,当年就在博多湾亲眼见过元寇的船。
…他临终前说,那船队黑压压的,像是要把海都填平了……箭矢射上去,就像雨点打在石头上。
现在来的唐人,据说比当年的元寇……还要厉害得多。他们的火器能声震十里……”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让刚刚被队长鼓舞起来的一点士气,迅速消沉下去。
本田山治脸色一沉,正要训斥沼田动摇军心,远处海平面上,一个细微的黑点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有船!”眼尖的小林惊呼,闻言,所有人都紧张地望过去。
只见那是一艘悬挂着荷兰旗帜的商船,它原本似乎想靠近长崎方向,但在海面上犹豫地徘徊了一阵后。
忽然调转船头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远离日本海岸的方向驶去,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
望着那艘仓皇逃窜的西夷船,就连最坚定的本田山治,也一时语塞,心中那份对“神风”的笃信,再也无法轻易说出口。
一种无声的恐惧,在废弃的渔村中弥漫开来。
对马岛以西海域,浓雾初散。
幕府水军大将内藤昌丰,正站在他的安宅船“浪速丸”的船楼上,眉头紧锁地巡视着,这片作为长崎门户屏障的海域。
他奉命率领一支由三十余艘关船、小早组成的巡逻船队,监视西面航道,连日来的紧张恐惧,让船上的每一个人都疲惫不堪。
突然,桅杆顶上的了望哨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叫,声音满是绝望:“敌……敌舰!!!西……西面!全是船!天啊……到处都是!!!”
内藤昌丰心头巨震,一把抓过身边的千里镜,朝着了望哨指示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千里镜差点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视野所及,海天相接之处,先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桅杆尖顶,如同冬日里一片没有尽头的枯树林。
紧接着,巨大的船身轮廓冲破晨雾,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不是一支舰队,那是一片覆盖了,整个海平面的庞大城塞!
巨大的战列舰如同浮动的山峦,层层叠叠的炮窗如同怪兽狰狞的牙齿,数量众多的四等战舰,如同环绕着巨鲸的鲨群穿梭其间。
白色的船帆几乎遮蔽了阳光,投下的阴影让人心生寒意,多……多到像是铺满了整个大海!
船只的数量多到超出了内藤昌丰的想象,它们井然有序地展开队形,仿佛整个大海都在它们的船底之下,向前推进。
“怎么可能……这……这就是唐国的水师吗?”内藤昌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
他原本还存有一丝侥幸,想凭借熟悉海域水文,与敌军展开周旋。
而这一切,在看到无边的舰影的瞬间,彻底碾碎。
“快!发信号!最大警讯!大唐……唐国大军来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霎那间,代表着最高警讯的狼烟,太鼓声沿着对马岛的海岸线,迅速传递开来。
.............
当内藤昌丰的警讯如同野火般烧过海面,日军海防舰队在短暂的死寂后,骤然沸腾。
百艘关船与小早如同被惊动的食人鲳,在船将们咆哮中升满帆划动桨,凭借着对这片水域的熟悉,分成数股扑向远方,那片望不到边的“海上城寨”。
冲在最前的,是数十艘轻捷的小早。
船头上堆满了浸透鱼油的柴草,手持火把的士兵眼神里,充斥着板载气息。
——他们是火攻的死士,要用自己的骨血为燃料,在那巨兽般的舰体上,撕开一道燃烧的伤口。
浪花拍打着船身,距离在一点点拉近,已经能隐约看见唐舰桅杆上,飘扬的旗帜了!
然而,就在此时,那些如同沉默山峦的唐军舰队中,几艘修长的巡航舰如同警惕的猎犬,迅捷地前出。
它们的侧舷,一排排黑色的炮窗无声地洞开,露出了里面幽深的炮口。
“稳住……再近一点……”日军死士队的首领小早川,紧握着船舷。
可唐军没有给他们“再近一点”的机会。
轰轰轰.....
一片沉闷的轰鸣猛然炸响!数十门火炮第次咆哮,连绵成一片滚雷,白色硝烟瞬间在海面上,筑起一道死亡之墙。
实心铁弹呼啸像冰雹砸落,一艘小早船的船头被直接命中,瞬间化作漫天飞溅的木屑,连带着上面的死士一起消失。
另一艘被链弹扫过,帆缆尽断,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在原地绝望打转。
霰弹像无情的镰刀,像割麦子般收获甲板上的一切生命。
“不要停!冲过去!靠近了他们的大炮就没用了!”日军主力关船队的指挥官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地吼道。
让更多的船只鼓起风帆,武士们拔出太刀,足轻们握紧长枪,他们寄望于用血肉之躯,杀出一条接舷的血路。
海浪被船首劈开,呐喊声震天动地。
他们顶着不断落下的炮弹,看着身边的同伴不断被撕裂沉没,疯狂地向前突进。
距离,似乎真的在缩短,已经能看清唐军士兵,站在甲板上的身影了!!
但也正在此刻,一直沉默的唐军主力战舰,那些如同海上堡垒的巨大四级舰、三级舰,侧舷的炮窗层层打开,露出了口径更大的炮管。
“放!”
随着一声冷酷命令,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
比之前猛烈数倍的炮击,轰然爆发!巨大的实心弹,轻易地凿穿关船厚重的船板,留下触目惊心的窟窿,海水疯狂倒灌。
那些在半空中炸开的开花弹,轰隆的巨响中,灼热的破片如同暴雨般倾泻,将甲板变成修罗场。
木屑、帆布、破碎的武器,残肢断臂被抛向空中,惨叫声甚至短暂压过了炮声。
一艘日军安宅船的船楼,被一枚开花弹直接命中,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整个上层结构在爆炸中四分五裂,燃烧的碎片,如同流星般散落在周围的海面上。
随着炮声渐渐停歇,对马岛的日军舰队……已经不复存在。
几面残破的日军旗帜,在沉没的船只残骸上缓缓飘落,最终被海水吞没。
这场他们寄予厚望的海战,甚至未能让一名唐军士兵,闻到他们刀锋上的铁锈味。
.............
严原港的滩头阵地上,老兵柴田和小林丸,以及所有岸上的守军,都目睹了这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
“柴田叔……那,那是什么炮?”小林丸颤抖的指向,海上那一团团不断闪现火光,与冒着白烟的唐军战舰。
柴田没有回答,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亲眼看到一艘中型关船“隼丸号”,试图利用风向切入,一艘唐军巡航舰的侧翼。
那艘隼丸的船将是他旧识,以勇猛..操船技术高超着称。
然而,“隼丸”刚刚完成转向,那艘唐军巡航舰仿佛,早已预料到它的动作,另一侧船舷的炮窗也喷出火焰和烟!
只是一波齐射,旋转的铁链瞬间将“隼丸”的帆缆,撕得粉碎使其速度骤减。
紧接着,密集的霰弹洗刷了它的甲板,上面准备接舷战的武士足轻,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隼丸”完了,柴田看到它像一条失去活力的死鱼,在海面上无助地漂浮,任由唐军战舰用精准的炮火一点点将它撕成碎片。
“撤退!快撤退啊!”海上隐约传来内藤昌丰绝望的嘶吼,但很快就被炮声淹没。
试图堵塞港口的几艘自沉船,甚至未能到达预定位置,就被唐军舰队中分出的几艘,吃水较浅的四等舰,连船带人一同轰沉。
海面上的战斗,在开始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接近尾声。
日军的海防力量,在遭到了大唐水师的无情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