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玉兰花谢了又开，转眼已是盛夏。我坐在窗前，看着青禾将刚晒干的茉莉花瓣收进香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心里却像被一团乱麻缠绕，剪不断，理还乱。自从小石头那件事后，陆峥虽未再提书房对峙的事，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出现在听风阁附近，有时是在黄昏时远远看我临帖，有时是让张诚送来些江南的时新果子，却从不亲自踏入房门一步。
“小姐，您都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子该撑不住了。”青禾将一碟绿豆糕推到我面前，忧心忡忡。
我拿起一块糕点，却没什么胃口。自从知道陆峥并非全然残暴，甚至对治下百姓颇有担当后，我对他的感觉变得格外复杂。恨他强掳我的霸道，却又无法忽视他偶尔流露的笨拙温柔，这种矛盾让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小姐，您看谁来了？”张诚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我抬头望去，只见陆峥站在廊下，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身上还穿着军装，显然是刚从军营回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人，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砂锅。
“陆帅？”我有些惊讶，他已有半月未曾踏足听风阁。
陆峥没说话，径直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对那妇人道：“把汤放下吧。”
妇人恭敬地放下砂锅，退了出去。陆峥揭开砂锅盖，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里面是我江南老家特有的桂花糖藕，粉藕被炖得酥烂，上面淋着琥珀色的糖浆，撒着新鲜的桂花。
“尝尝看。”陆峥推过一个白瓷碗，眼神有些不自然，“找了个江南厨子，说你爱吃这个。”
我看着碗里的糖藕，鼻尖一酸。这是祖父最擅长做的点心，自从离家后，我再未吃过。“陆帅费心了。”
“费什么心，”他语气生硬，“看你整天没精打采，像棵蔫了的水草。”
我拿起汤匙，舀了一块糖藕放进嘴里，甜而不腻，正是记忆中的味道。陆峥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评价。
“味道……很好。”我低声说。
他似乎松了口气，却又装作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陆帅还有事？”我忍不住问，他这样沉默地看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
“没事就不能来了？”他挑眉，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食盒里又拿出一卷画轴，“听说你喜欢书画，这个……看看。”
我展开画轴，发现是一幅临摹的《富春山居图》，笔触生硬，构图也有些失衡，显然是初学者的手笔。“这是……”
“路过画铺，看着像那么回事，就买了。”陆峥咳嗽了一声，目光飘向窗外，“你……觉得如何？”
我看着那幅蹩脚的临摹画，差点笑出声。他一个手握兵权的军阀，竟然会去买临摹画，而且还是如此粗糙的作品。“陆帅眼光独特。”我憋住笑，含糊地评价。
“是么？”他似乎很高兴，凑过来看画，“我觉得这山画得挺……挺气派的，像我老家的山。”
我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帅，这是江南的山，灵秀温润，并非北方的雄浑壮阔。”
陆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戳破了什么秘密，有些窘迫地夺回画轴，“我……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你喜欢就行。”
看着他难得的窘迫模样，我心里那点别扭忽然消散了不少。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想讨心上人欢心，却又笨手笨脚的少年。
“陆帅若喜欢书画，我可以教您。”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陆峥也愣住了，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你……愿意教我？”
“嗯，”我点点头，“不过陆帅日理万机，怕是没时间学这些风雅闲事。”
“有！”他立刻说，语气坚定，“只要你肯教，我就有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陆峥真的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听风阁“学画”。他坐在书桌前，握着狼毫笔，像握着枪一样用力，常常把宣纸戳破，墨汁弄得满手都是。
“清沅，这朵花怎么画得像个毛毛虫？”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笔下扭曲的牡丹。
我强忍着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陆帅，画画要手腕用力，不是整只手攥着笔。”
他的手很粗糙，布满了厚茧，与柔软的毛笔格格不入。被我握住时，他身体明显一僵，耳根微微泛红，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样……对吗？”他低声问，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松开手，“陆帅学得很快。”
他看着宣纸上我帮他画的半朵牡丹，又看看自己画的“毛毛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他平日里冷硬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青禾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事后偷偷问我：“小姐，陆帅他……是不是不一样了？”
我望着窗外陆峥离开的背影，心里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他依旧霸道，依旧强势，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笨拙的关怀，像个不懂表达爱意的孩子，用自己的方式试图靠近我。
这天，陆峥学画时，不小心打翻了墨汁，溅了我一身。“对不起，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找帕子，眼神里满是愧疚。
“无妨，只是件衣服罢了。”我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我让张诚去买新的，买最好的云锦！”他立刻说。
“陆帅，”我忍不住开口，“其实……你不必这样。”
他动作一顿，看着我，“那你想我怎样？”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想让他放我走，想回到江南，但看着他此刻认真的眼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清沅，”他忽然轻声说，“我知道我这人没什么风雅，不懂你喜欢的那些诗词书画，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我陆峥对人好，从来都是真心的。”
他的话语很直接，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流入我心间。我看着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被我视为洪水猛兽的军阀，其实也有他的可爱之处。
“陆帅，”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张诚匆匆的脚步声打断。“陆帅，前线急电！”
陆峥眉头紧锁，接过电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备马！”他对张诚说完，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先走了，你的衣服……”
“不用了，陆帅快去处理军务吧。”我摇摇头。
他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又恢复了平日的挺拔与威严。
我站在窗前，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心里五味杂陈。陆峥的笨拙关怀像一把钥匙，悄悄打开了我心中紧锁的门，让我看到了他铁血外壳下的另一面。
只是，沈知晏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我们之间，而这乱世的风雨，也从未停歇。我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情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最终的选择会是什么。
但至少此刻，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将他视为一个强掳我的军阀。他的笨拙，他的认真，甚至他的霸道，都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感。
也许，在这动荡的时代里，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不断变化的人心。而我和陆峥之间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青禾端来清水，帮我擦拭衣服上的墨渍，“小姐，陆帅刚才看您的眼神，好温柔啊。”
我脸颊一热，挥挥手让她下去。走到书桌前，看着陆峥画的那只“毛毛虫”牡丹，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