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的诞生,如同一块投入奥林匹斯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深远而复杂。她自神王头颅中跃出的英姿,那兼具智慧锋芒与战争威严的神性,瞬间赢得了众神的敬畏与瞩目。宙斯对这位奇特的女儿,感情更是微妙难言。一方面,她是他吞噬墨提斯后“孕育”的产物,是她“智慧”的另一种延续与显化,这让他潜意识里对其有一份难以启齿的、混合着愧疚与占有欲的亲近感;另一方面,雅典娜展现出的独立性与卓越能力,又让他那因预言而紧绷的心弦再次被拨动,只是这次,威胁感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掺杂着欣赏与警惕的情绪所覆盖。他赋予她极高的荣誉,允许她携带埃癸斯神盾,参与核心神议,其地位隐隐超越了许多资历更老的神只。
然而,在奥林匹斯那流光溢彩的华美表象之下,因雅典娜降临而掀起的暗流,最为汹涌之处,并非在宙斯心中,而是在神后赫拉那以黄金与象牙筑就、象征着无上尊荣却也如同精美牢笼的宫殿深处。
赫拉,这位司掌婚姻与生育的女神,她的美丽如同最炽热的烈日,耀眼夺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的金发盘成繁复而高贵的发髻,点缀着象征权力的星辰宝石,每一根发丝的弧度都彰显着神后的仪态。她的眼眸是深邃的琥珀色,平日里如同蕴藏着蜜糖与阳光,此刻却翻涌着雷霆将至前的浓重阴云。她身披最华贵的紫色云霞长袍,袍服上以金线绣着象征忠诚与繁衍的石榴与孔雀图纹,但此刻这身华服只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束缚。
她独自立于寝宫边缘,凭栏远眺,目光似乎落在下方翻涌的云海,又似乎穿透了时空,凝视着某个不存在于眼前的敌人。雅典娜的诞生方式,以及宙斯对这位女儿毫不掩饰的器重与特殊关照,像一根根淬毒的细针,反复刺扎着她那颗高傲而敏感的心。
“自他的头颅中诞生……继承了他与那个女人的智慧……”赫拉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的冰碴。她紧握着栏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精美坚硬的石材在她掌下悄然蔓延开细微的裂纹。
“那我呢?”一股灼热的、带着屈辱与愤怒的洪流冲垮了她长久以来维持的雍容表象,“我,赫拉,尊贵的泰坦神女,与你并肩作战推翻旧朝,以神后之尊为你稳定神系,维系婚姻与家庭的圣洁……难道我倾注的一切,还比不上一个以如此……如此悖逆、如此怪异方式出现的‘女儿’吗?”
她口中的“那个女人”,自然是指墨提斯。尽管墨提斯已然“消失”,但她的智慧却以另一种形式“复活”,并得到了宙斯的认可与宠爱(在赫拉看来,那种特殊关照无异于宠爱)。这对于视婚姻忠诚与自身地位为不可侵犯禁脔的赫拉而言,是双重的背叛与挑衅。宙斯的行为,在她眼中,不仅玷污了婚姻的神圣,更动摇了她在奥林匹斯,在宙斯心中那本应独一无二的地位。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却又熊熊燃烧的情感,在她神性深处疯狂滋生——那是嫉妒,是神后之妒,是因权力、情感与尊严受到威胁而迸发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毁灭性能量。
她的贴身侍女,时常能感受到从神后寝宫弥漫出的低气压,那并非简单的怒气,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持久、也更加危险的怨憎。她们看到赫拉有时会对着虚空冷笑,那笑容美艳依旧,却让人不寒而栗;有时则会长时间地凝视着宙斯神殿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中翻滚着难以解读的、混合着爱恋、怨恨与某种可怕决心的风暴。
这种情绪的积累,并非无的放矢。很快,赫拉的担忧便以一种令她更加愤怒的方式得到了印证。
宙斯,这位拥有无限精力与新晋融合了浩瀚智慧的神王,开始将他的目光投向奥林匹斯之外,投向那广袤而充满生机的大地,投向那些刚刚诞生、懵懂而脆弱,却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凡间生灵,尤其是那些美丽的宁芙、女神乃至凡女。
第一次的风流韵事,或许始于一次偶然的巡游,或许源于对新奇事物的好奇,或许只是他那天空之神博爱与强势占有欲的本性,在摆脱了墨提斯带来的潜在威胁后,于权力巅峰的无所顾忌中彻底释放。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终究还是飞回了奥林匹斯,飞入了赫拉的耳中。
当赫拉从她忠诚的耳目那里,听闻宙斯在某个山谷与一位河神之女调情,并以雷霆之力为其驱逐骚扰者的“英雄事迹”时,她正在用金梳梳理着她那如同阳光织就的长发。
“咔嚓。”
一声脆响,那柄由赫菲斯托斯精心锻造、足以承受神力的金梳,在她手中应声而断。
寝宫内死一般的寂静。侍女神女们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赫拉缓缓放下断梳,动作优雅得近乎残酷。她没有咆哮,没有立刻冲去找宙斯对质。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象牙镜前,凝视着镜中那张依旧完美无瑕、却笼罩着一层骇人冰霜的容颜。
良久,一丝极淡、极冷的笑容,如同严冬湖面上裂开的第一道冰纹,在她唇角缓缓勾起。
“很好……宙斯。”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却蕴含着比塔耳塔洛斯的寒风更加刺骨的意志,“你既以天空之广博自诩,行此放浪之事,践踏你我神圣的婚约,藐视我神后的尊严……”
她站起身,长袍曳地,步伐沉稳地走向宫殿之外,眺望着下方宙斯可能所在的方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与温情被彻底焚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而残酷的决意。
“那么,便让你知晓,何为赫拉之怒。”
“你所珍爱的,我将视如草芥;你所欲庇护的,我将使其凋零。你的每一次背叛,都将以百倍的痛苦与混乱作为代价。”
“我会让你记住,谁才是与你共享这奥林匹斯至高权柄、唯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神后。”
“这场战争,无关泰坦,无关子嗣,只关乎你我的婚床与王座。”
“而你,我的丈夫、我的神王……将再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