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拖着阿武钻进丛林时,裤脚还在淌水,混着腿上的血,在泥地上拖出条暗红的痕迹。少年的呼吸越来越弱,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林砚的神经,让她想起检查站那三个弟兄最后倒在血泊里的模样——也是这样,气若游丝,眼里却燃着不甘的火。
“抓稳了。”她把阿武往背上又捆了捆,藤条勒进她的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丛林里的瘴气很重,吸进肺里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身边的树影扭曲着,像无数只伸向他们的手。
夜里的丛林会吃人。这是她刚到缅北时,老鬼反复念叨的话。蛇虫、沼泽、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拾荒者”——他们曾是和她一样的人,后来被绝望啃噬成了野兽,靠抢劫和猎杀活口为生。
果然,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林砚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她猛地转身,抄起地上的石块,借着透过树叶的月光,看见三个衣衫褴褛的人影,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眼睛在黑暗里闪着饿狼般的光。
“放下那孩子,饶你不死。”为首的男人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他的胳膊上有个狰狞的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林砚没说话,只是把阿武往身后藏了藏,指尖摸到腰间的短刀——那把老妇人给的、刻着“安”字的刀,此刻成了唯一的依仗。她知道这些人要的不是阿武,是阿武身上可能藏着的财物,或是……能换钱的“货”。
“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挥了挥木棍,另外两人立刻包抄上来。林砚侧身躲开左边那人的扑击,反手一刀划开他的小腿,那人惨叫着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引来丛林深处不知名的虫鸣。
为首的男人见状,骂了句脏话,举着木棍就冲过来。林砚抱着阿武,行动不便,只能狼狈地躲闪,后背被树枝划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她突然想起陆峥教她的话:“在这儿,狠的怕不要命的。”
她猛地矮身,躲过木棍的劈击,同时将短刀狠狠捅进男人的大腿。刀刃没入的瞬间,她听见骨头摩擦的钝响,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手里的木棍“哐当”掉在地上。
最后一个人吓得腿都软了,转身就跑。林砚没追,她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尤其在这片吃人的丛林里。她抽出刀,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滴,在地上溅出小小的红点,很快被泥土吞噬。
“砚姐……”阿武在她背上轻轻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我冷……”
林砚的心揪成一团,她解开自己的外套,裹在阿武身上,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外套上还残留着陆峥的血腥味,那味道此刻竟让她莫名安心,像在黑暗里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她不知道陆峥是死是活。橡胶厂的火光和枪声还在脑海里回荡,那个用身体抵住铁门的背影,像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她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那名单的备份,她早就藏在了他的风衣夹层里——那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刀疤脸的人绝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走了不知多久,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林砚终于走出了丛林,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河谷,河对岸隐约能看见个小小的村落,炊烟袅袅,像个世外桃源。
“阿武,你看,快到了……”她摇了摇背上的少年,却没得到回应。林砚心里一紧,赶紧把他放下来,伸手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白得像纸。
她跪在地上,用短刀在河边挖了个小坑,接了些过滤的河水,想喂给阿武,却发现少年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眼角还挂着滴未干的泪。
“阿武!阿武你醒醒!”林砚拼命摇晃着他,声音都在发颤,“我们快出去了!你不是要给弟兄们的家人送钱吗?你醒醒啊!”
回应她的,只有河谷里呼啸的风。
林砚抱着阿武冰冷的身体,突然就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流泪,眼泪砸在少年的脸上,像落在石头上的雨。她想起这孩子刚来时,怯生生地喊她“砚姐”,说自己是被人贩子骗来的,家里还有个等着他回去治病的妹妹;想起他第一次跟着去送货,吓得腿都软了,却还是硬撑着帮她挡了刀;想起他说“砚姐,等出去了,我请你吃云南的过桥米线”……
原来有些承诺,注定只能烂在这片土地里。
她在河谷边找了棵长得最粗的树,用短刀挖了个坑,把阿武轻轻放进去,又把那本从橡胶厂带来的笔记本放在他胸口——那上面写着另一个母亲的绝望,或许在地下,他们能听懂彼此的语言。
埋土的时候,林砚的手一直在抖,短刀掉在地上,露出刻着“安”字的刀鞘。她想起老妇人最后的嘶吼,想起阿武未说完的话,想起陆峥消失在火光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安”字像个笑话——在这片蚀骨的土地上,谁又能真的平安?
她捡起短刀,用河水洗干净上面的血污,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冽的光。然后,她朝着河对岸的村落走去,背影在河谷的晨光里拉得很长,像根绷得紧紧的弦。
口袋里的名单硌着伤口,疼得她无比清醒。她知道,阿武的死,陆峥的失踪,老妇人的背叛,还有那些埋在地下的冤魂,都成了刻在她骨头里的东西,再也拔不掉了。
她必须走下去。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没能走出去的人,把他们的恨,他们的念,带出这片该死的丛林。
河谷的风卷起她的头发,带着股血腥和腐殖土混合的味道,蚀骨蚀心。但这一次,林砚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