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入冢者,承国运”的金字还在苏清漪眼前闪动,像一个无法关闭的强制条款。
她脚下的骨山没有停止生长,反而随着那些文字的跳动,发出一阵阵骨头挤压的声响。
苏清漪感觉身体很轻,正在失去自己的实体感。
覆盖在皮肤上的青黑鳞片微微翕动,每一次都带走空气中的一丝温度。
【龙衡之力同步率:99%。】
【最后一次确认:融合即将完成。宿主将获得绝对理智,作为交换,情感扇区将被永久清除。是否继续?】
系统的声音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种奇怪的温和,像是劝人签下不利合同的销售。
苏清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拿惯了手术刀,此刻却找不出一丝瑕疵,只透着一股死气的寒意。
她脑海深处,那个系着碎花围裙、挥着锅铲喊她“囡囡”的身影正在褪色,五官模糊成一团惨白。
“如果我也忘了……”苏清漪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飘出来的,“那谁记得给老妈的关节炎买贴膏?谁记得夜玄凌那家伙喝药总是偷偷倒进花盆里?”
【提示:神不需要琐碎的记忆。神只需要俯瞰。】
“俯瞰个屁。”
苏清漪突然骂了一句。
这句粗口突兀的打破了现场庄严的气氛,显得格外鲜活。
“没有私心的医生,那是AI,不是人。我当初学医是为了救不想死的人,不是为了变成一块挂在墙上的牌匾。”
她猛的抬起头,那双快要完全变成竖瞳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
“系统,回滚!我不干这赔本买卖!”
【警告:拒绝融合将导致载体崩溃……】
“崩就崩!药神要是没感情,还不如当个只会开阿司匹林的凡人医生!”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清漪眉心那枚坚硬的青鳞发出一声脆响,炸开一道细纹。
紧接着,覆盖全身的鳞片开始大面积剥落,那种连皮带肉被撕扯开的剧痛让她 almost昏厥。
鲜血瞬间染红了素白的衣衫,但随着疼痛回来的,是清晰的记忆。
她想起了现代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想起了穿越那晚的大火。想起了夜玄凌割腕时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也想起了小满为了挡住毒粉,被腐蚀的坑坑洼洼的指甲盖。
这些混乱又带着痛感的画面,此刻却让她觉得无比踏实。
镜面之外,夜玄凌踉跄的扑到了铜镜前。
他胸口那朵金花已经枯萎,花瓣掉光,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花蒂。而在那花蒂顶端,竟然结出了一枚干瘪的种子,看起来很像那个豆壳。
“清漪……”他想喊,喉咙里却全是血沫。
夜玄凌颤抖的抬起手,将那枚从自己血肉里长出来的种子,用力的按向那面铜镜。
“你说过……你说过药神不是神,是人!是人就要回家吃饭!”
这一声嘶吼,似乎触发了什么。
那种子触碰到镜面的瞬间,就融入了进去。
原本坚硬的镜面突然荡开一圈圈柔和的波纹,映照出夜玄凌那张惨白却又 stubborn的脸。
苏清漪忍着浑身撕裂的剧痛,在那座即将崩塌的骨山上向前跨出一步。
她在镜子里伸出手。
夜玄凌在镜外伸出手。
两只手,隔着虚幻与现实,指尖碰到了一起。
没有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啵”。
那股束缚着苏清漪的力量骤然消失,她整个人被一股吸力拉扯,一头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那怀抱带着寒气,也带着血腥气和淡淡的龙涎香。
这是真实的触感,是人的体温。
夜玄凌被她撞得闷哼一声,两人狼狈的滚落在满是泥浆的龙脊矶上。
“咳咳……你这接人的姿势有待加强。”苏清漪趴在他胸口,听着底下那颗心脏微弱却顽强的跳动,眼泪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泥水,又咸又涩,“刚才那样子真丑,像个长了癣的蜥蜴。”
夜玄凌想笑,却牵动了断裂的肋骨,疼得龇牙咧嘴,手臂却死死箍住苏清漪的腰,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头里:“再丑也是本王的……醒神汤。”
不远处,万骨冢的入口正在缓缓闭合。
裴砚之依旧跪在那里,整个人都 slumped了下去。
他手里捧着满满一捧骨灰,那是刚才骨山崩塌时飘落的灰烬。
“吱——”
一声清脆的虫鸣打破了死寂。
裴砚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低下头。
只见那死寂的骨灰中,竟钻出一只通体金黄、薄翼如纱的药蝉。
那蝉并不怕人,扑棱着翅膀,轻轻停在了他那件破烂不堪的灰袍肩头。
“原来……原来如此……”裴砚之那双总是透着算计的眼睛里,滚落两行浑浊的泪水,“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要报复……他们等的不是安眠,只是想有人替他们说句话。”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只蝉,又怕惊飞了它。
最终,裴砚之像是下定了决心,猛的撕下灰袍的一角,混着地上的雨水和骨灰,在那条布满烂疮的手臂上,一笔一划的刺字。
“癸未药童,陈二狗。”
“癸未药童,李招娣。”
每一个名字刺下去,都是血肉模糊,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无比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半辈子的重担。
“灶君娘娘!”
萧珩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苏清漪的衣袖,鼻涕泡都哭出来了,“你看!你看运河那边!”
苏清漪艰难的撑起身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苏州方向,原本阴森的江面上,正有千里烟霞慢慢聚拢。
那是一片生物光晕,由无数草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极速生长而形成。
江面上并没有出现什么需要人踩着白骨通过的桥。
长江两岸的田埂上、荒地里、甚至是石头缝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一株株嫩绿的草药。
车前草,蒲公英,紫花地丁……每一片叶子的叶脉上,都隐隐浮现出一个淡金色的“百”字。
“那是百草堂的防伪标……不对,是药脉的印记。”苏清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看来这金桥不是给人走的,是给药铺路的。”
不远处的石缝边,小满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那枚从夜玄凌心口结出的新豆壳种子埋进土里。
春雨恰好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丝砸在泥土里,那埋种子的地方并没有长出参天大树,只是钻出了一颗嫩绿的芽。
那芽尖顶端,托着一尊只有拇指大小的泥塑灶君像。
那像并没有雕刻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一种“这就把你治好”的嚣张劲儿,像极了苏清漪刚穿书时对着镜子冷笑的模样。
“行了,收工。”苏清漪长舒一口气,感觉眼皮沉重无比,“我想吃红烧肉,要肥瘦相间那种……”
她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
那股寒意极重,像是直接握住了一块冰。
苏清漪心头一跳,猛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夜玄凌。
只见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结出了一层晶莹的冰棱,那冰棱尖锐,正顺着他的指缝快速生长,却依然死死扣着苏清漪的手腕不肯松开。再为别人断骨头试试?
夜玄凌脸色惨白,眉毛上都挂了一层白霜,眼神却异常清醒,死死的盯着苏清漪,一字一顿的开口:
“苏清漪,你若再敢为了救谁断一根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