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灰味儿还没散,空气里就多了一丝焦香。
三天了。
苏清漪坐在百草堂修好的屋脊上,两条腿悬在半空晃荡,手里捏着半块发硬的桂花糕,眼睛却盯着下面院子里的小满。
这小子这几天走路姿势怪异,左边口袋鼓鼓囊囊的,还在微微跳动。
那是他从灶膛缝里抠出来的最后一点东西。
“捂了三天,该熟了。”
苏清漪把最后一口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院子里的小满突然“哎哟”一声,捂着口袋原地蹦了两下。
布料撕裂声响起,一道金光豁开了他的口袋。
三百只指甲盖大小的金蝉冲天而起,发出的嗡鸣声像是无数个微型马达在共振。
阳光下,那些蝉翼薄如轻纱,上面布满了肉眼难辨的微雕文字。
正是《疫防九章》里的残篇断句。
这群金蝉在空中盘旋一圈,便分成几十股,直奔苏州城里香火鼎盛的灶君庙。
苏清漪眯了眯眼,视界里系统面板弹出一排排绿色的数据流。
【药蝉投送中……目标锁定:伪神信仰节点。】
城东最大的灶君庙里。
早课的钟声还没敲完,上香的老太太们就被吓得扔了手里的篮子。
那一队金蝉无视了贡品,径直撞向大殿正中那尊泥塑的灶王爷像。
金蝉没有发出撞击声,而是直接穿过神像紧闭的嘴唇,钻了进去。
下一秒,那尊被无数人供奉的神像,突然剧烈的干呕起来。
“咔……咔……”
泥胎震动,掉下一层金粉。
紧接着,一股黑色的浓稠液体从神像嘴里喷涌而出,带着陈腐的霉味。
黑水泼洒在供桌上,桌上的瓜果瞬间干瘪腐烂。
在那摊恶臭的黑水里,无数虫卵正在孵化,张开针尖大的口器,吞噬着香灰和贡品。
那是宁心散的药渣。
“妖……妖怪!灶王爷吐妖怪了!”
香客们炸了锅,本来捏在手里的求药签筒被扔了一地,谁也不敢去捡。
混乱的人群角落,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妇人没跑。
沈婆子那双浑浊的老眼,紧盯着地上的黑水。
她是苏清漪那个死鬼老爹的亲妹妹,这辈子没学会做生意,就学会了怎么鉴别真金白银。
她左右看了看,趁乱蹲下身,从手指上褪下一个磨得发亮的银环,在那摊黑水边缘小心的刮了一下。
银环瞬间变黑。
就在那层黑色氧化物下面,露出一点点尚未被消化的金屑。
那是孩子咳出来的。
“造孽哟……”沈婆子手有点抖,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铜药匙。
这把勺子,是癸未年百草堂招学徒时统一发的。那时候苏家还没败,百草堂还是金字招牌。
她用勺尖挑起一点混着金屑的黑水,压在舌底的静脉上。
一股钻心的腥甜直冲天灵盖,紧接着是熟悉的草药苦香。这是百草堂特有的配方,却被一股阴毒的尸气包裹着。
“呲——”
舌底一痛。
她慌忙吐出勺子。
只见那点金屑在唾液的催化下,变成了一只半透明的小肉虫,在铜勺里扭动。
虫子腹部近乎透明,能看见两个黑色的隶书小字:癸未。
这是当年那一批学徒的代号!
小虫没乱爬,尾巴翘起,像根指南针,指着灶君庙后院那个常年上锁的地窖方向。
沈婆子浑身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铜勺当啷落地。
“原来根子烂在这儿……”
与此同时,府衙门口。
拄着拐杖一直没说话的林嬷嬷,忽然动了。
这个在苏家待了一辈子的老仆人,没有理会周围的混乱,只是颤巍巍的抬起手里的枯木拐杖,对着脚下的青砖地面,重重顿了三下。
“咚。”
最后一下落下,仿佛敲开了什么开关。
一株藤蔓从青石砖缝里顶出,顺着拐杖飞快盘旋而上。
眨眼间,嫩芽在拐杖顶端舒展,托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果实。果实裂开,里面是一尊微缩的碧绿色灶君像。
但这尊像没有五官,光秃秃的脸上,只有额心一点金色斑纹,形状像极了苏清漪眉间那颗美人痣。
周围的百姓一片哗然。
“这……这是啥?”
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妪凑近了看,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太像了!我儿吃了平安糕,睡了三天,脖子上长的就是这种斑!这不是神仙,是催命鬼啊!”
恐慌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
此时的地窖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慧真大师僧袍挂烂,他跌跌撞撞的冲进地窖深处,想去销毁藏在暗格里的宁心散母粉。
只要把母粉毁了,就死无对证。
“哐当!”
陶罐被砸碎。
空的。
慧真动作一僵。罐底没有粉末,只有密密麻麻挤成一团的金蝉幼虫。
它们正在进食,啃食的正是他视若珍宝的《灶君药签》。
竹签被强有力的口器咬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咔擦”声。
“我的药!我的钱!”
慧真尖叫着,手忙脚乱的去抓供桌上那本《灶经》。
那是他行骗三十年的理论基础,是他的命根子。
书页翻开。
原本上面写满的经文,此刻那些墨字像是活了过来,一个个拆解、重组,最后变成了一行行血淋淋的大字:
真药不假神名,假神不载真方。
“啪嗒。”
怀里那块一直发热的残缺玉珏滚落下来,掉在那堆被啃碎的竹签里,发出一声类似悲鸣的脆响。
苏清漪站在百草堂的高处,风吹得她衣角猎猎作响。
她的视线里,整个苏州城东,三百座庙宇的神龛都在震动。
那些泥塑的神像,额头正中间都裂开一道缝,金色的药液从裂缝中渗出,滴进香炉。
没有火,香炉里却腾起了青色的烟。
那烟不散,在半空中聚拢,勾勒出一个女子的侧影。
虽然模糊,但那抬手的一指,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遥遥指向府衙大堂正中央那块依然滚烫的百字灶砖。
“看吧。”
苏清漪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是贴着每个人的耳朵说出来的:“不是我不信神……”
她顿了顿,眼神骤然转冷。
“是神,该信人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府衙门口,林嬷嬷拐杖上那株藤蔓像是听到了号令,骤然暴涨。
绿色的藤条瞬间穿过人群,精准的缠住了刚从地窖爬出来的慧真脚踝。
“啊——!”
慧真被拖倒在地。
藤蔓尖端猛地绽开,开出一朵洁白的小花。
花蕊轻颤,其形状赫然是微缩版的百草堂金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