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凌问了一句,却像石子沉进了深潭,没得到任何回应。
苏清漪的瞳孔里映不出他的身影,只有天边那道初生的晨光。
光芒劈下,不偏不倚地斩在了那块新生的石碑上。
吾名即界。
四个大字被晨光一照,仿佛活了过来。
碑身猛地一颤,一股吸力自碑面爆发。
远处,紫宸殿方向,那些药诏玉简碎裂后的灰烬,原本正随风飘散。此刻它们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调转方向,化作一道灰黑色的龙卷,尖啸着朝凤台席卷而来。
那不是灰,是数百年来被皇权禁锢的药石冤魂。
灰烬龙卷狠狠撞在石碑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水渗入沙土,被那四个大字吞得一干二净。
下一秒,光秃秃的碑面起了变化。
一个个名字从石头的肌理深处浮现出来,密密麻麻,像一片碑林。
有百草堂被“静养散”折磨至死的旁支族人,有被当成药渣处理掉的宫女太监,还有那些因试图研究“静养散”解法而被灭门的民间医者……
他们的名字,此刻都成了这块石碑的一部分。
“小姐……”林嬷嬷老泪纵横,她颤抖的指着那满碑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忘了自己的名字,可这天下人,把他们的命都刻进您的碑里了啊!”
苏清漪脑子里有个地方空了。
那里本该装着一个名字,一个身份,一段来历。
可现在,只剩下一片虚无。
在这片虚无之下,她腹中那条刚刚成型的药脉,却跳动得愈发沉稳有力,咚,咚,咚,像是与脚下这片大地共享同一个心跳。
她抬起手,有些茫然的伸向石碑。
指尖冰凉,触感坚硬。
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碑面的瞬间,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名忽然退去,一行崭新的小字在她的指下缓缓浮现:
无名者,承万命。
与此同时,吴婆子和那三百药童虚影手中的骨灯,灯焰齐齐暴涨三尺。惨白的光芒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光幕,笼罩了整个凤台。
光幕之上,出现了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田埂上,军营里,深宫内院,无数百姓、士兵、宫人,正对着手中那块小小的百草堂药牌虔诚跪拜。
他们身上的病痛与伤口,在药牌散发的微光中缓缓愈合。
信仰是最好的药引。
夜玄凌凝视着她那双空茫的眼睛,袖中的《玄枢》再一次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了最后一页。
空白的纸页上,一行墨迹自行生出:药不问名,只问心。
“你忘了自己是谁,”他声音低沉,“可你的药,认得这天下人。”
话音刚落,夜玄凌按在石碑基座裂缝里的那枚玉珏猛地一震。
玉珏上“玄凌·守药”四个字,竟缓缓渗出一缕缕金色的血液,沿着石碑的纹路向上蔓延,与那满碑的姓名血脉交融。
“守!”
谢影一声暴喝,将手中玄铁重锤狠狠顿在地上。
青砖不堪重负的寸寸龟裂。
裂缝中,那三百个孩童虚影再次涌出。
他们不再手持骨灯,而是齐刷刷跪向石碑,双手虔诚的捧起一撮焦黑的泥土。
那土里混杂着碎发、指甲、烧焦的药渣,全是当年焦山殉难者留下的最后痕迹。
三百虚影扬起手,将焦土撒向碑顶。
焦土落下,竟化作两个古朴的篆字,烙印在“吾名即界”的下方:
药魂归宗。
铛——铛——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钟声从皇城深处传来。
凤藻宫方向,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那火烧得邪门,不是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带着一股诡异的惨白。
“王爷!”沈昭容披头散发的从宫墙上奔了下来,脸上满是血污,她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那上面的“百”字烙印金光大盛,“陛下他……他吐黑血了!龙椅下的蛊虫是灭了,可皇室的血脉已经被蚀空了!”
夜玄凌眸色一沉,周身杀气陡然升起,下意识便要转身前往。
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苏清漪拦住了他。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像是在看一株不相干的草药,声音很轻,没有半分温度。
“毒不在血,在名。”
苏清漪缓缓说道:“他们叫自己天子,却忘了,人命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真龙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