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沙书记，我也是刚刚接到专案组的完整汇报。”
“情况紧急，抓捕行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沙瑞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高育良的面前。
他盯着高育良的眼睛。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高育良迎着沙瑞金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神色不变。
“沙书记，您知道，这个案子牵扯太多，太广，案情太过重大，所有线索都必须严格保密。”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地抛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理由。
“我也是担心，夜长梦多。”
话音落下。
沙瑞金笑了。
那是一种冷到极致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笑。
“夜长梦多？”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地上。
“育良同志，你的梦里，都有谁啊？”
他突然向前踏了一步，几乎贴到了高育良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怕岩台市长跑了，还是怕我沙瑞金，会拦着你，不让你抓人？”
沙瑞金的质问，悬停在高育良的喉咙前。
办公室里的空气，稀薄到了极点。
高育良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儒雅而平静的学者模样，仿佛沙瑞金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只是窗外的一阵微风。
“沙书记，您误会了。”
高育良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属于大学教授的条理和逻辑。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您亲自拍板，授权我来挂帅的。专案组的成立，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排除干扰，一查到底。”
他迎着沙瑞金那森冷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您把这把刀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如果瞻前顾后，事事请示，那不是谨慎，而是辜负了您的信任。”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个‘君命’，不是说我不尊重您，不尊重省委。而是说，在专案侦办的具体过程中，为了保证行动的机密性和突然性，我作为组长，必须要有临机专断的权力。”
“否则，一旦走漏了风声，让犯罪分子提前有了准备，那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这个责任，我担不起，专案组也担不起。”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沙瑞金，说一切都是在他的授权下进行的，又表明了立场，行动的独立性是工作需要，不是挑战权威。
沙瑞金死死地盯着他。
高育良这番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占着一个理字。
可他沙瑞金，怎么会听不出这番话背后，那赤裸裸的疏离和抗拒？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这个省委书记，汉东的一把手，竟然成了高育良口中，那个可能会干扰办案的外部因素！
“好，好一个临机专断！”
沙瑞金怒极反笑，他缓缓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口上。
“育良同志，你这个专案组组长，当得是越来越有派头了。”
“岩台市三十六个干部，说抓就抓了。这么大的窟窿，你捅出来，现在想好怎么补了吗？”
“还是说，你觉得，有我这个省委书记，在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
办公室的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限。
高育良知道，正要开口。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秘书小白探进半个身子，脸色有些发白。
“沙书记……”
沙瑞金猛地回头，眼神里的厉色，让小白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什么事！”
“田……田书记来了，说有天大的急事，必须立刻向您汇报。”
田国富？
沙瑞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干什么？
“让他进来。”沙瑞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很快，省纪委书记田国富，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一旁，面色沉静的高育良，脚步明显一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书记，我……”他欲言又止。
沙瑞金此刻正在气头上，他瞥了一眼高育良，心中冷笑。
他就是要当着高育良的面，处理省里的要务。
他要让高育良看清楚，谁，才是汉东省真正的主人！
“国富同志，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沙瑞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向后一靠，摆出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姿态。
“育良同志是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不是外人。省里的工作，没有什么需要背着他的。”
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
他特意把副字咬的极重，那股敲打和宣示主权的意味，让办公室里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高育良仿佛没听出来，依旧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田国富见沙瑞金态度坚决，不敢再犹豫。
他深吸了一口气，“沙书记……”
“刚刚，京城高层纪委的同志，给我打了电话。”
田国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立春……在京城，被双规了。”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天动地的旱天雷，在沙瑞金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赵立春！
被双规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田国富，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田国富，并没有停下。
他像是没有看到沙瑞金那震惊到失态的表情，继续抛出了第二颗，也是更致命的一颗炸弹！
“而且……而且据说，中枢纪委这次能够这么快采取行动，是因为收到了一份……一份来自我们汉东省的，极其详尽的，关于赵立春父子犯罪事实的，绝密报告！”
话音落下。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沙瑞金身体猛地一晃，手下意识地撑住桌面，才勉强没有从那张象征着权力的椅子上滑下去。
他整个人，都懵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田国富，死死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高育良的身上。
怒火！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