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书房。
几乎就在苏如清的身影消失在苏府通往药房小径的同时,另一份誊抄得一丝不苟、内容完全一致的图纸,已通过一条极其隐秘、只服务于镇国公府核心力量的渠道,悄无声息地送达了镇国公世子谢瑾安的手中。
此刻,镇国公府的书房俨然成了风暴中心唯一的平静孤岛。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几卷摊开的古籍和一方造型古朴的青铜镇纸。
四壁高耸的书架直达屋顶,密密麻麻陈列着无数典籍,散发着浓厚的书香与历史沉淀的气息。数盏造型精美的宫灯悬挂于梁下,将书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份因主人凝重心绪而带来的沉肃氛围。
谢瑾安端坐于宽大的太师椅中,身姿挺拔如松。他并未立刻去看那份刚刚送达、还带着一丝夜露凉意的图纸。他狭长深邃的凤眸微敛,修长的手指正缓缓翻动着案上另一份墨迹犹新的密报。
这是他动用家族庞大的信息网络——遍布各州府的驿站眼线、渗透市井的暗桩、乃至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渠道——全力追查那封神秘信件来源的初步结果。
报告上的字迹清晰而冰冷:信件经普通驿路投递,无寄件人名讳,无具体封漆标记,源头追溯至一个名为“落霞集”的边陲小镇驿站。此驿站地处三不管地带,人员鱼龙混杂,每日吞吐信件无数,管理混乱不堪。投递人?驿卒?过路商旅?线索如同泥牛入海,在此处彻底断绝,再无迹可循。
“落霞集驿站……”谢瑾安薄唇微启,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锐利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这看似最普通、最不起眼、也最容易湮灭痕迹的节点,恰恰是最高明的伪装!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投递,幕后之人显然深谙隐匿之道,绝非等闲之辈。
这看似中断的线索,反而像一根无形的刺,更深地扎进了谢瑾安的思绪中。他放下密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他脑海中飞速运转的思绪。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誊抄的图纸上。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皮纸微凉的表面,将其拿起,在明亮的宫灯光晕下,徐徐展开。
当那幅由无数扭曲、勾连、充满神秘莫测力量的线条和符号构成的图案完全展露在眼前时,谢瑾安握着图纸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些许白痕。
一股极其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深冬破开冰封湖面的第一道裂痕,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窜上手臂,直冲头顶,狠狠贯穿了他的脊椎!
这感觉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如此猛烈,如此真实!
他的大脑在飞速检索:家学渊源,镇国公府藏书阁号称包罗万象,他自幼博览群书;游历四方,山川异域,奇珍异宝,古老遗迹也曾见过不少。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已知的典籍、画卷、石刻、乃至口耳相传的秘闻中,见过完全相同的这幅图案!一丝一毫的相似都没有!
然而,矛盾之处就在这里!
这图案的某些核心结构——那如同某种古老生物脊椎般的中央轴线,那几处如同漩涡般旋转收束的节点,那些看似杂乱却隐隐构成某种循环回路的末端线条……其转折的韵味,其力量流动的轨迹,甚至整幅图卷散发出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既古老神圣又带着一丝诡谲邪异的“气息”,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锁孔!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近乎血脉本能的悸动和共鸣,被粗暴地唤醒了!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他记忆的边界都已模糊不清的幼年时光,在某个被刻意遗忘或深埋的角落,在光影交错、意识朦胧的瞬间,曾经惊鸿一瞥地见过与之“神似”的东西?不是形状的复制,而是那种独特的、令人心悸的“神韵”!
是什么?
在哪里?
是谁让他看到的?
这感觉为何如此强烈,却又如此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冷静理智的心湖下疯狂翻涌。谢瑾安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又如同最耐心的猎人。
他不再试图去回忆具体的画面,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眼前这张图纸上。宫灯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他陷入深沉思索的侧影,俊朗的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
他拿起一支细毫笔,蘸上朱砂,开始在图纸边缘的空白处进行标记和推演:
* 朱砂点在那条中央轴线的几个关键节点上,思考它们可能的象征(天地?脊柱?能量通道?)。
* 细线勾勒出那些漩涡状结构的能量流向,试图找出其循环的规律。
* 将几处看似独立、形态却异常相似的末端符号圈出,对比它们细微的差异,揣摩其可能代表的不同含义(方位?元素?脏腑?)。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笔尖划过皮纸的细微沙沙声,以及谢瑾安自己几乎屏住的呼吸声。时间悄然流逝,窗外更深露重。那份突如其来的、如附骨之疽般的熟悉感,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沉重地悬在尘封的记忆之门前。他必须想起来!
这感觉的源头,这图案背后隐藏的“神韵”所指向的事物,或许就是解开整个迷局——那封神秘信件、山谷洞穴的伏击、空白古籍、诡异面具人,乃至那本牵动无数人心的前朝医书——最关键的那把钥匙!
夜,漫长而深沉。图纸上沉默的符号如同一个个古老的谜语;信件背后潜藏的阴影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而那份挥之不去、萦绕心头的熟悉感,则是最诱人也是最危险的指引。这一切,都等待着这位心思缜密、意志如铁的镇国公世子,在寂静的书房中,凭借智慧与意志,去抽丝剥茧,探寻那被重重迷雾掩盖的真相。
而与此同时,远在南山之巅的风雪草庐中,那位性情古怪的隐士时序,又将如何面对即将叩响山门的访客?苏如清的南山之行,是柳暗花明,还是踏入另一个更深的陷阱?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笼罩在深不可测的未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