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如雷霆,瞬间改写了扬州的权利格局。前一秒还试图煽动民意、泼洒污水的盐运使,转眼间已成阶下囚,被剥去官服,锒铛入狱,等待押解回京受审。这一幕深深震撼了所有在场官员和盐商,也彻底奠定了唐笑笑这位新任“江淮盐政巡察使”的权威。
无人再敢明面上质疑、阻挠。堆积如山的账册被更高效地清理、核对;各盐场、官仓在武装护卫的监督下逐一开启,进行彻底盘查;之前被克扣拖欠的工钱、口粮,在唐笑笑的严令下,由抄没的部分贪官家产先行垫付,迅速发放到苦等的灶户和盐工手中。
民心,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迅速归拢。那些曾被煽动的民众,如今望向唐笑笑马车的身影,充满了感激与敬畏。街头巷尾的议论风向彻底扭转,“女青天”、“唐菩萨”的名号不胫而走。
然而,唐笑笑深知,扳倒一个盐运使,只是撕开了腐败网络的一角。 真正的庞然大物,是那些盘踞在扬州上百年,通过联姻、师徒、利益输送等方式紧密勾结在一起的盐商世家。他们掌控着大部分的盐引,垄断着运输和销售渠道,甚至能影响朝中决策。永丰仓的亏空,背后必然有他们的影子,只是手段更加隐蔽和高明。
这些盐商世家面对唐笑笑的雷霆之势,表面恭顺,积极配合“核查”,但骨子里的傲慢与抵触丝毫未减。他们相信,朝廷离不开他们,盐税离不开他们,这个突然空降、手段强硬的女人,不过是仗着一时圣宠,终究要在江南复杂的人情网络中碰得头破血流。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阶段,一封措辞典雅、诚意满满的请柬,送到了唐笑笑的案头。
发起者是扬州盐商总会的会长,沈万山。这位年过花甲、掌控着江淮近三成盐引的老者,邀请唐巡察使三日后于自家别业“退思园”赴宴,名为“为巡察使接风,共商盐业振兴之策”。
宴无好宴。这摆明是一场鸿门宴,是一次试探,也可能是一场摊牌。
“夫人,此宴凶险,沈万山在扬州经营数十年,树大根深,园内怕是龙潭虎穴。”周管事忧心忡忡。
“我知道。”唐笑笑把玩着请柬,嘴角噙着一丝冷意,“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直让他们躲在暗处使绊子,不如放到明面上来,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斤两。也好让他们知道,现在的江淮盐政,谁说了算。”
她吩咐下去:“回复沈会长,本官准时赴约。另外,让我们的人,把沈家及其关联商号近年的生意往来,特别是与‘明镜会’、玉清玄有无牵扯,再仔细筛一遍!”
三日转瞬即过。
退思园位于扬州瘦西湖另一侧,虽不及镜湖楼张扬,却更显底蕴深厚。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步一景,无不彰显着主人家的财富与品味。
宴会设在临水的水阁之中,到场者皆是扬州盐商圈子里最顶尖的人物,个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沈万山作为主人,亲自在园门迎接,他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一股商海沉浮磨砺出的精明。
“唐巡察使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沈万山笑容可掬,礼数周到。
“沈会长客气。”唐笑笑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官服,并未因是私宴而改换女装,在这满堂锦绣中,显得格外醒目而疏离。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丝竹悦耳。盐商们轮番上前敬酒,言辞恭维,话题却始终围绕着盐业之“难”——运输之艰、损耗之大、课税之重、灶户之刁……仿佛他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为国库操碎了心的忠臣良商。
唐笑笑静静听着,偶尔抿一口杯中清茶(她以公务为由拒酒),并不插言。她知道,这只是前奏。
果然,酒过三巡,沈万山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切入正题:“巡察使大人,您雷厉风行,揪出害群之马,整顿吏治,我等商贾,亦是拍手称快。只是……盐政积弊,非一日之寒。如今官仓整顿,盐引发放暂停,市面上官盐紧缺,私盐趁机泛滥,长此以往,恐生民变啊!我等忧心忡忡,不知巡察使接下来,有何良策以安民心、稳市场?”
这话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将“官盐紧缺”、“民变风险”的责任,隐隐推到了唐笑笑整顿行动的头上。
其他盐商纷纷附和,诉苦之声不绝于耳。
唐笑笑放下茶盏,清脆的碰撞声让水阁内安静了一瞬。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
“沈会长及诸位东家的担忧,本官知晓。官盐紧缺,是因蠹虫将本该在仓廪、在市场的盐,搬进了自己的私库!私盐泛滥,是因官盐渠道被某些人把持,价格畸高,逼得百姓不得不买私盐!”
她语气转厉:“至于良策?本官的良策,就是彻底清查,厘清所有环节的亏空与贪腐!就是打破垄断,让盐引发放、运输、销售更加公平、透明!就是降低盐价,让利于民,让私盐无利可图,自然消退!”
她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盐商们的心上。打破垄断?降低盐价?这简直是在掘他们的祖坟!
一名年轻气盛的盐商忍不住反驳:“巡察使此言差矣!盐业经营,自有其规律,岂能一味打压?若无利润,谁愿冒险经营?若无私盐竞争,官盐又如何能保持物美价廉?”
“物美价廉?”唐笑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拿起桌上的一小碟精盐,“诸位可知,淮盐出场价几何?运至扬州成本几何?加上诸位认为‘合理’的利润,零售价又该几何?而如今扬州城内的官盐售价,又比这个‘合理’价格高出了几成?这些多出来的利润,是填补了运输损耗,还是……流入了某些人的口袋,用来建造这亭台楼阁,举办这豪奢夜宴?”
她目光如炬,逼视着那名盐商,又缓缓扫过沈万山等人。盐商们在她犀利的目光下,竟有些不敢直视。
沈万山脸色微沉,但很快又堆起笑容,打圆场道:“巡察使快人快语,切中时弊。改革之心,老夫佩服。只是……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需从长计议,稳妥为上啊。” 他试图用“拖”字诀。
“沈会长,”唐笑笑却不接他的话茬,忽然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听闻贵商会与一位玉清玄玉先生,素有往来?不知这位玉先生,对如今盐政之局,有何高见?”
她突然提起玉清玄,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愣,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沈万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笑道:“玉先生乃风雅之士,偶尔有些生意上的合作,但对盐政大事,是从不插言的。”
“哦?是吗?”唐笑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追问。她心中已有判断,沈家与玉清玄,绝非“偶尔合作”那么简单。玉清玄收购盐引的动作,沈家不可能不知情,甚至可能参与了其中。
这场夜宴,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接近尾声。唐笑笑达到了敲山震虎、试探深浅的目的,而盐商们也见识到了这位女巡察使的强硬与难缠。
就在唐笑笑起身告辞,走出水阁之时,一名沈府仆役悄无声息地靠近,快速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塞进她手中。
唐笑笑不动声色地握紧,登上马车。
离开退思园一段距离后,她才在车厢内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并非沈万山的笔迹:
“镜非镜,盐非盐。欲破迷局,明日午时, 大明寺 ,舍利塔顶,静候君临。”
没有落款。
但唐笑笑几乎可以肯定,这纸条,来自玉清玄!
他终于,要正式露面了吗?
大明寺,舍利塔顶……他究竟想做什么?
唐笑笑看着窗外扬州城迷离的夜色,感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她自己,似乎正不可避免地,走向网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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