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三丈高,由无数白骨垒成,踩上去能感觉到骨骼在脚下轻微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灰白色的粉末从骨缝里簌簌落下,像这座祭坛正在缓慢地自我瓦解。
唐笑笑站在西角,汐月站在东角。两人隔着祭坛中央那扇半开的归墟之门对视——门板上的灰白雾气正在翻涌,门缝已经扩大到一只宽,雾气从缝隙里漏出来,凝结成细小的、灰白色的雪花,在死寂的海水中缓缓飘落。
那些雪花碰到皮肤时,带来刺骨的寒意,不是温度的冷,是某种更本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
“准备好了吗?”汐月的声音通过钥匙共鸣直接传入唐笑笑脑海。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金色,王族血脉完全苏醒,长发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晕。而她胸口,一枚完整的、金色的骨钥印记正缓缓浮现,与唐笑笑右手的血色印记、以及北方某个方向的乳白色印记遥相呼应。
唐笑笑点头,抬起右手。掌心的血色印记此刻已经红得发黑,纹路像烧红的烙铁般凸起,几乎要破皮而出。她能感觉到,印记正在疯狂吸收她的生命力,像一条贪婪的寄生虫,在最后的时刻想要榨干宿主的一切。
“开始吧。”她说。
两人同时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体内的钥匙碎片。
瞬间,三股力量以祭坛为中心,在深海中轰然爆发!
唐笑笑的意识最先看到的,是汐月的记忆——
三百年前的海底王城,繁华如梦幻。年幼的汐月坐在父亲肩头,看满城灯火如星;少女时的汐月学习王族礼仪,偷偷溜去海面看日落;成年后的汐月接过王冠,眼中是对未来的憧憬……然后战争爆发,灰白雾气吞噬一切,父亲战死,族人凋零。最后,是她亲手将钥匙分成三片时的决绝与绝望。
接着是陈婉的记忆——
北境雪原上的小村庄,简陋但温暖的家。哥哥陈砚背着她去采药,教她识字;冬天围炉听故事,夏天在河边捉鱼;然后某天,一群灰袍人闯入,抓走她,在她胸口植入冰冷的印记……暗无天日的囚笼,无数次的抽魂之痛,以及最后时刻,哥哥冲进来救她时的泪光。
最后,是唐笑笑自己的记忆——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故乡;穿越后的茫然与挣扎;建立商会的艰辛;遇到姬无夜、凤青漓、释心、阿阮……那些琐碎的、温暖的日常;还有掌心这枚该死的、却让她遇见这些人的钥匙。
三人的记忆如洪水般冲撞、交融。唐笑笑感觉自己的魂魄像被撕成了三份,每一份都承载着不同的痛苦、希望与执念。她看见汐月跪在废墟中哭泣,看见陈婉在笼子里蜷缩,也看见自己无数次深夜算账时疲惫的脸。
而在记忆洪流的中心,三枚钥匙碎片开始缓缓靠近、共鸣。
祭坛西角,唐笑笑右手的血色印记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光柱冲天而起,与上方的归墟之门连接!
祭坛东角,汐月胸口的金色印记同样爆发出金光,另一道光柱升起!
而北方遥远的某处——风暴角附近的岩洞里,昏迷的陈婉突然睁开眼睛。女孩胸口的乳白色印记自动激活,乳白色的光柱穿透海水、岩石,跨越千里,注入沉渊宫的祭坛!
三道光柱在归墟之门前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光轮。光轮中心,三枚钥匙的虚影开始融合——血色、金色、乳白,三种颜色交织、缠绕,逐渐凝聚成一枚完整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骨钥。
“不——!”沧溟的嘶吼从祭坛下方传来。
他正与鲸鱼缠斗。庞大的黑色鲸鱼用身体死死挡住通往祭坛的路,每一次甩尾都掀起狂暴的水流,将沧溟的灰白能量击散。但沧溟胸口的完整钥匙印记同样在发光,他疯狂地攻击鲸鱼,试图冲上祭坛。
“老东西!滚开!”他双手凝聚出一柄灰白色的巨剑,狠狠劈向鲸鱼的头颅!
鲸鱼不闪不避,硬生生用额头接了这一剑。剑刃劈在金色的骨钥印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鲸鱼身体剧烈震颤,额头迸裂,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将周围海水染成一片金红。
但它没有后退。
“孩子们……”鲸鱼苍老的声音在殿堂里回荡,“继续……不要停……”
它用最后的力气,张开巨口,发出一声贯穿灵魂的鲸歌!
歌声不再是驱散雾气的力量,而是一道金色的、实质般的音波,狠狠撞在沧溟身上!沧溟的灰白巨剑瞬间崩碎,整个人被音波轰飞出去,撞在殿堂墙壁上,墙体坍塌,碎石将他掩埋。
但鲸鱼也到了极限。它庞大的身体开始崩解——不是受伤,是从内部开始,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缓缓飘散。
“父亲!”汐月失声喊,想要冲下祭坛。
“别动!”唐笑笑厉喝,“仪式不能中断!你父亲的牺牲……不能白费!”
汐月咬紧嘴唇,泪水涌出,但她重新闭上眼睛,将更多的王族力量注入光轮。
祭坛下方,废墟炸开,沧溟重新站起。他浑身是血,胸口那枚完整钥匙印记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但眼中的疯狂更盛。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他嘶声笑,“我花了三百年准备,怎么可能输给几个小丫头!”
他双手猛地按在自己胸口,竟然硬生生将那片完整的钥匙印记……撕了下来!
不是剥离,是强行扯出!印记离体的瞬间,沧溟的胸口炸开一个大洞,暗红色的血液和灰白色的能量喷涌而出。但他毫不在意,双手捧着那枚还在跳动的、灰白色的完整印记,眼中满是狂热。
“既然三钥共鸣不可逆……”他盯着祭坛上方的光轮,“那我就用我的钥匙,强行吞噬你们!”
他纵身一跃,冲向光轮!
“姬无夜!”唐笑笑嘶声喊。
一直守在祭坛下方的姬无夜动了。
他没有去挡沧溟——挡不住。沧溟现在的状态,燃烧了全部生命力,那一击的力量足以摧毁任何阻拦。
他做的是另一件事——
他冲向了祭坛周围那四十九个铁笼!
短刀已经断了,他用拳头,用脚,用身体,疯狂地砸向铁笼的锁链!每一个铁笼的锁链都缠绕着灰白色的能量,触碰到就会侵蚀皮肉,但他不管,一拳接一拳,砸得皮开肉绽,砸得指骨断裂!
“砰砰砰——!”
锁链一根根断裂!铁笼一个个打开!
昏迷的人们从笼子里滚落出来,胸口的灰白符咒失去了能量供给,开始黯淡、消失。而他们被抽取的魂魄力量,也随着符咒的消失,中断了向归墟之门的输送!
“你找死!”沧溟怒极,分出一只手,灰白能量化作利刃,斩向姬无夜!
利刃太快,姬无夜来不及躲。他只能侧身,用左肩硬接——
“噗!”
左臂齐肩而断!鲜血喷涌!
姬无夜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但没倒下。他用右手捂住伤口,咬牙继续砸向剩下的铁笼!
“二十七个……二十八个……二十……”他数着,声音因为剧痛而发颤,但动作没停。
沧溟已经冲到了光轮前。他双手捧着那枚灰白的完整印记,狠狠按向光轮中心正在融合的三钥虚影!
“给我——融!”
灰白印记与三色光轮接触的瞬间,整个沉渊宫剧烈震动!海水像被煮沸般翻滚,殿堂的墙壁、穹顶开始大规模坍塌!
祭坛上,唐笑笑和汐月同时喷出一口血!
钥匙的融合被强行干扰,反噬直接作用在她们灵魂上。唐笑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像一张纸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一半要融入光轮,另一半被沧溟的灰白印记疯狂拉扯。
而汐月更糟——她体内的王族血脉与钥匙同源,受到的冲击更大。金色光柱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她胸口的印记开始龟裂,淡金色的血液从裂纹中渗出。
“撑住……”唐笑笑嘶声说,用尽全部意志,死死握住右手的印记,“不能……让他得逞……”
就在这时,北方那道乳白色的光柱,突然增强!
岩洞里,陈婉跪在地上,双手按着胸口的印记,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她不懂什么仪式,不懂什么钥匙,但她能感觉到——姐姐和汐月姐姐很痛苦,快要撑不住了。
“姐姐……”她哭着说,“我把我的力量……都给你们……”
女孩体内的钥匙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是乳白色,是纯粹的、温暖的、像初生阳光般的白色!
这光跨越千里,注入光轮。原本被沧溟灰白印记压制、岌岌可危的三钥融合,突然稳住了!
“怎么可能?!”沧溟震惊,“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有这种力量?!”
他不明白——陈婉体内的钥匙,是三百年前汐月亲手封入某个特殊血脉的后代体内的。那血脉不是海族,不是人类,而是……上古时期某个与归墟之门共存过的、已经灭绝的种族的最后遗民。
那个种族的血脉,天生能净化归墟的侵蚀之力。
白色光芒融入光轮,灰白印记的侵蚀速度骤然减缓。三钥融合重新开始,而且比之前更快、更稳定!
“不——!”沧溟疯狂嘶吼,用尽最后的力量,试图将灰白印记彻底按进光轮。
但已经晚了。
光轮中心,三钥虚影彻底融合,化作一枚完整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骨钥。钥匙缓缓旋转,然后……调转方向,对准了下方的归墟之门。
“关门。”唐笑笑和汐月同时说。
白色的骨钥,射向那扇半开的门!
沧溟想拦,但姬无夜从旁扑来——他只剩一条手臂,浑身是血,但眼神决绝。他用身体狠狠撞在沧溟身上,两人一起摔下祭坛!
白色的骨钥,毫无阻碍地,没入了归墟之门!
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翻滚的海水定格,坍塌的碎石悬停,飘落的灰白雪花凝固在半空。
然后,归墟之门开始……闭合。
不是缓慢地合拢,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上!“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门板狠狠撞在一起,灰白雾气被截断,门缝消失。
门上那些沉浮的骨钥印记,开始一个个黯淡、熄灭。最后,整扇门变成了一堵普通的、由骨骼拼成的墙壁,再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门,关上了。
而祭坛上,唐笑笑和汐月同时瘫软下去。
她们胸口的印记已经消失——钥匙离体,献祭完成。但她们还活着,虽然气息微弱,魂魄残缺,但至少……还有呼吸。
祭坛下方,沧溟推开姬无夜的尸体(?),挣扎着爬起来。他看着那扇关闭的门,眼中满是绝望和疯狂。
“不……不……我的计划……三百年的计划……”他踉跄走向祭坛,想去触碰那扇门,但没走几步,身体开始崩解。
胸口那个被撕掉印记的大洞,灰白能量失去了控制,正从他体内疯狂涌出,吞噬他的血肉、骨骼、灵魂。
“我……不会输……我是……新世界的王……”他嘶声说着,身体彻底化作一团灰白的烟雾,消散在海水里。
尘埃落定。
殿堂里只剩下残破的废墟,四十九个昏迷但还活着的人,以及……
祭坛西角,唐笑笑艰难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姬无夜躺在不远处,左臂断口还在渗血,但胸膛微微起伏——还活着。
她看见汐月靠在东角的骨堆上,虽然昏迷,但金色光晕还在,王族血脉保住了她的命。
她看见北方那道乳白色光柱已经消失,但能感觉到,陈婉还活着,只是虚弱。
她看见那扇关闭的门,安静得像从未打开过。
然后,她笑了。
虽然右手空空如也,虽然魂魄残缺得像破布,虽然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但她赢了。
至少这一刻,她赢了。
海水重新开始流动,坍塌的碎石纷纷落下。殿堂穹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外面的光——不是幽蓝的深海光,是真正的、来自海面的阳光——透了进来。
光柱照在祭坛上,照在唐笑笑苍白的脸上。
她闭上眼睛,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而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一个声音,很轻,但很熟悉:
“喂……酒还没喝呢……别睡……”
是姬无夜。
他还活着。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