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寂静带着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陈景锋摆弄那些古怪设备时,偶尔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电子元件摩擦声,像毒蛇在黑暗中游弋。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坚硬的地面上,怀里的背包如同烫手山芋。
裂开的青铜古镜,被污染的《无尽镜廊》,还有姐姐那既是诅咒也是保护的“标记”……它们是我仅有的、却充满不祥的依仗。
而面前这个背对着我、沉浸在某种偏执工作中的陈景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发出警告的问号。镜中那个惊恐呐喊的倒影,与他此刻沉稳(甚至过于沉稳)的背影,在我脑中疯狂切换,撕裂着我的判断力。
我不能坐以待毙。守镜人说过,古镜能感应“钥匙”。
我悄悄拉开背包拉链,手指探入,触碰到青铜古镜冰冷的镜面和那道贯穿的裂痕。裂痕边缘粗糙,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我屏住呼吸,试图将一丝微弱的意念集中在镜子上,想象着“钥匙”的模样,感应着可能存在共鸣的方向。
没有反应。古镜死寂沉沉,仿佛所有的灵性都已随着那道裂痕流逝。
是距离太远?还是我的方法不对?或者……陈景锋根本在说谎?“钥匙”并不在什么实验室废墟?
我悄悄抬眼看向陈景锋。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肩膀的线条僵硬,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房间里那股极细微的、类似电子设备待机的嗡鸣声,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了,细细密密,像是无数只虫子在耳膜上爬行。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陈景锋之前关闭了那个改装收音机,说这里屏蔽了。那这嗡鸣声是哪里来的?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简陋的房间。折叠床,旧书桌,两把椅子,角落的冰箱和桶装水……还有陈景锋正在摆弄的那些,我看不懂的、带着裸露线头和电路板的设备。
那些设备……它们的外观,那些缠绕的导线,隐隐透出一种……非这个时代的、扭曲的科技感。有点像……有点像在老房子阁楼,初始之镜显现的“真实”片段里,那个爆炸实验室中的仪器风格!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脑海——
如果……如果陈景锋所谓的“安全屋”,根本就不是为了屏蔽“它们”的窥视?
如果……这里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用来捕捉我,或者说,捕捉我身上“标记”和古镜的……“镜面”?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我猛地看向那扇被厚重遮光帘挡住窗户。窗帘纹丝不动,严丝合缝。但谁知道那后面是什么?是真的墙壁,还是……另一面巨大的、单向的“镜子”?我们此刻的一举一动,是否正被“它们”清晰地观测着?
而陈景锋……他掌心的冰冷,他眼神的偏执,他话语里对“终结”近乎狂热的渴望……这一切,是否早已说明,他根本就不是那个在医院通道里为我断后、在通讯器里濒死示警的陈景锋?
也许,从医院那次通讯之后,甚至更早……真正的陈景锋就已经……
我不敢再想下去。
必须验证!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顺从:“陈警官……我有点渴了。”
陈景锋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我自己去拿水。
很好。
我慢慢站起身,假装走向角落的冰箱。但我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桌面上,一个被陈景锋拆开了一半的、外壳斑驳的旧仪器旁边,放着的一把小小的、用来拧螺丝的——十字螺丝刀。
它的金属杆,虽然粗糙,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能反射出模糊的光泽。
一面……极小的,可能未被“污染”或注意到的“镜子”!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脚步装作不经意地偏移,靠近书桌。
陈景锋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专注于他手中的电路板。
就是现在!
我猛地伸手,一把抓向那把螺丝刀!
在我的指尖触碰到冰冷金属的刹那——
“嗡——!!!”
房间角落里,那个之前被陈景锋调试过的、老旧的改装收音机,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耳至极的、混合着强烈电流杂音的尖锐鸣响!像是某种警报被触发!
陈景锋霍然转身!
他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偏执和狂热,而是覆盖上了一层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金属光泽!他的双眼,瞳孔深处,两点暗红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炭火!
“看来……你发现了。”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陈景锋那略带沙哑的嗓音,而是变成了那种我曾在镜中怪物和“林镜晚回响”那里听到过的、重叠着无数噪音的非人腔调!
他根本就不是陈景锋!他是“它们”伪装的!这个安全屋,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利用我对陈景锋残存信任的镜面囚笼!
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我手中的螺丝刀已经抬起,不顾一切地将那光滑的金属杆,当做一面微小的镜子,对准了他的脸!
透过那模糊扭曲的倒影,我看到——
螺丝刀映出的“陈景锋”的脸,正在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剥落、扭曲!皮肤下不是血肉,而是无数疯狂蠕动、试图重新排列组合的——暗红色符号和细碎镜面!
“找死!”假陈景锋发出愤怒的咆哮,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快如闪电般抓向我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怀里的背包中,那面裂开的青铜古镜,仿佛被螺丝刀这微小的“镜面”和眼前巨大的威胁所刺激,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
“咔嚓——嗡!”
一声更加清晰的碎裂声从背包内传出!与此同时,一道极其黯淡、却带着某种回光返照般决绝意味的金色光芒,穿透背包布料,照射在假陈景锋抓来的手臂上!
“嗤——!”
如同热刀切过黄油!假陈景锋的手臂在金光照射下,瞬间汽化了一小部分,露出了下面更加狂乱扭动的暗红内核!他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嘶吼,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我猛地向旁边一扑,躲开了那致命的一抓,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把十字螺丝刀,狠狠扎向旁边书桌上,那个外壳斑驳的旧仪器!
“噗嗤!”
螺丝刀穿透了某种脆弱的壳体,刺入了内部!
“滋啦啦——!!!”
一阵剧烈的、仿佛所有电路同时短路烧毁的爆响和电火花,从那仪器内部炸开!刺眼的蓝白色电弧疯狂闪烁,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假陈景锋那张因愤怒和痛苦而彻底扭曲、非人的脸!
房间内那股细微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假陈景锋僵在原地,他手臂上被金光灼伤的部分冒着缕缕黑烟,身体表面的“伪装”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般剧烈闪烁、波动,似乎随时会彻底崩溃。他那双暗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怨毒。
但他没有再次攻击。
因为维持他这个“镜像”存在的某种能量来源,似乎随着那台仪器的损坏,被切断了。
我们隔着闪烁的电火花和弥漫的焦糊味,无声地对峙着。
他(或者说“它”)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不稳定。
在彻底消散前,他那非人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冰冷的嘲弄,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没用的……‘标记’已深……”
“无论你逃到哪里……”
“镜子……终将找到你……”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彻底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烧焦电路板的刺鼻气味,还有……
背包里,那面青铜古镜,传来的一声轻微却清晰的——
“咔嚓。”
又一道新的裂痕,在镜面上蔓延开来,如同绝望的纹路。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空空如也的眼前,冷汗浸透了后背。
安全屋是陷阱。陈景锋是假的。
那么,真正的陈景锋……在哪里?
而下一个“安全”的倒影,又会以何种面目,在何时何地,向我露出微笑?
镜子,终将找到我。
我知道,“它们”的追猎,远未结束。而我的流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