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传来的低吼并未停歇,如同困兽被暂时压制的不甘呜咽,在狭小震动的放映室里持续回荡。灰尘从天花板的裂缝簌簌落下,在地面积起薄薄一层灰烬。我背靠着冰冷龟裂的墙壁,瘫坐在废墟般的角落里,怀中是几乎失去所有温度的青铜古镜,和那张刚刚救了我一命、此刻却恢复平凡的设计图。
老胡用生命换来的喘息,代价巨大,且短暂得令人心碎。
月蚀还有三天。而脚下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再次落下。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股被“锚点”图纸暂时安抚的混乱能量,正在地下深处重新积聚、躁动,试图冲破这脆弱的平衡。
不能坐以待毙。图纸需要能量,古镜濒临破碎。我必须找到为“锚点”供能的方法,或者……找到强化它、甚至修复古镜的一线可能。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泛黄的设计图上。苏晚的字迹娟秀而决绝,“镜像稳定锚点”……它似乎能调和甚至利用古镜裂痕中泄露的那种混乱能量?原理是什么?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符号和线路,除了与古镜云纹相似的部分,还有很多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结构。
也许……《无尽镜廊》里有线索?那本被污染的书,记载了沟通“虚无之界”的方法,那么关于能量、关于镜像本质的知识,是否也有涉及?哪怕是被扭曲的知识?
这个念头极其危险。守镜人和古镜都警告过它的污染。但绝境之中,饮鸩止渴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我颤抖着手,从背包里取出那本暗银色的书籍。它的触感冰冷滑腻,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去翻看前面那些可能直接引导人坠入深渊的仪式部分,而是快速向后翻阅,寻找可能与“能量”、“稳定”、“结构”相关的章节或图谱。
书页在我指尖沙沙作响,那些扭曲的文字和符号仿佛活物,试图钻入我的脑海。我强行集中精神,忽略那些低语般的干扰,目光快速扫过。
终于,在接近末尾、一处字迹格外潦草混乱的章节,我找到了一幅与“锚点”设计图有几分神似的结构图,旁边的标题用那种非人的文字写着——【逆熵符文构架:于虚无之潮中窃取须臾安定】。
逆熵?窃取安定?
下面的注释更加晦涩难懂,充斥着“认知湍流”、“镜像势能差”、“本源回响”之类的词语。但在这些混乱的信息中,我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片段:
“……需以‘真实’碎片为基,引导‘回响’之力流过裂痕,如同引导闪电穿过避雷之针,其狂暴可暂化为秩序之楔……”
“……‘锚点’非创造稳定,乃引导不稳定达成短暂平衡……”
“……裂痕非缺陷,乃通道……关键在于‘引导者’之意志与……‘共鸣物’……”
真实碎片为基?指的是古镜?引导回响之力流过裂痕?回响之力……是像“回音”那样残存的本源力量?还是指……地下那股被暂时压制的、与古镜裂痕共鸣的混乱能量?
关键在于“引导者”的意志和……“共鸣物”?
共鸣物是什么?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支离破碎、充满危险的信息拼凑起来。也许……“锚点”图纸的作用,并非凭空产生能量,而是提供一个“结构”,一个“公式”,利用古镜的裂痕作为“通道”,将地下那股躁动的、与“它”同源的能量,“引导”并“转化”成一种暂时的稳定力量?
而“共鸣物”,可能是加强这种引导的关键?就像变压器需要特定的磁芯?
会是什么?另一块古镜碎片?或者其他与“真实”相关的东西?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地上那个幽深的洞口。暗红的光芒在下方蠕动,低吼声不绝。那里……是否就存在着某种“共鸣物”?毕竟,古镜的裂痕与它产生了最强的共鸣。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主动去接触那个源头?简直是自杀!
但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在我内心被这个疯狂的念头反复煎熬时——
“咚!”
一声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清晰的撞击,猛地从洞口下方传来!整个放映室随之剧烈一晃!墙壁上的裂缝瞬间扩大,如同黑色的闪电蔓延!
压制效果在减弱!地下的东西快要挣脱了!
没时间犹豫了!
我猛地抓起地上那台沉重的老式放映机——它是这里除了古镜之外,唯一可能蕴含“过去”与“光影”(某种意义上的镜像)痕迹的金属物体!我不知道它算不算“共鸣物”,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具备相关特质的东西!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放映机拖到洞口边缘。然后,我一手紧握裂开的青铜古镜,将其镜面(尤其是裂痕处)对准洞口,另一只手按在冰冷的放映机金属外壳上,脑海中拼命观想“锚点”设计图上那个最核心的、与古镜云纹呼应的稳定符号,并将所有对抗的、求生的意志灌注进去!
“引导它……稳定下来……!”我对着古镜,对着洞口,发出无声的呐喊。
仿佛回应我的呼唤,地下那股躁动的能量猛地增强!暗红的光芒如同喷发的岩浆,瞬间涌至洞口!古镜剧烈震颤,裂痕处再次亮起那不稳定的惨白光芒,但与上次不同,这一次,那光芒似乎受到我意志和脑海中“锚点”符号的微弱影响,没有完全失控,而是形成了一道扭曲的、勉强维持着形态的光束,与洞口涌出的暗红能量悍然对撞!
“嗡——!!!”
巨大的能量冲击让整个空间都在哀鸣!我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要断裂,大脑被无数尖锐的噪音充斥!
就在我即将支撑不住的刹那——
我手下的老式放映机,那布满锈迹和油污的金属外壳上,一些早已磨损、几乎无法辨认的铭文和图案,竟然在两种能量的对冲下,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黯淡的、带着怀旧暖意的橘黄色光晕!
那是……过去岁月留下的印痕?是曾经流淌过的、属于“真实”光影的记忆回响?
这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黄光晕,如同投入狂暴海洋的一滴油,它无法平息风浪,却奇异地在那惨白与暗红交织的混乱能量场中,开辟出了一小片极其微弱的、相对稳定的“区域”!
就是这片微小的稳定区域,让古镜裂痕中射出的惨白光束,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转和“驯化”!一部分狂暴的能量被引导着,流过了“锚点”符号在我脑海中的虚影,然后……竟然真的如同设计图描述的那样,转化为了一股微弱却异常“致密”的、带着冰冷镇压感的能量,反向施加在了洞口涌出的暗红能量之上!
“吼——!!!”
地下传来了更加愤怒和痛苦的嘶吼,但那涌动的暗红光芒,却如同被无形的壁垒挡住,向上冲击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虽然依旧在翻腾,却无法再轻易突破洞口!
成功了?!虽然极其勉强,极不稳定,但我似乎……暂时用这种疯狂的方式,加强了“锚点”的效果!
我瘫软在地,浑身虚脱,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手中的古镜烫得惊人,裂痕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仿佛要融化的迹象。而那台老式放映机,外壳上那丝橘黄光晕已经熄灭,铭文似乎更加模糊了。
代价巨大。古镜可能撑不了多久了。这种平衡脆弱得如同蛛丝。
但……我争取到了时间。也许,足够撑到月蚀之夜。
我靠在墙壁上,看着那个被暂时“封印”住的洞口,感受着脚下虽然依旧沉闷、却不再那么具有毁灭性的震动,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清醒的认知。
我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我在利用“它”的力量,对抗“它”。我在刀尖上跳舞,与魔鬼做交易。
“引导者之意志”与“共鸣物”……
我低头看着自己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不止、布满细小伤口的手。
这双手,还能引导多少次?这颗心,还能承受多少次这样的煎熬?
而那个最终的“共鸣物”,那个能真正稳定一切、或者彻底终结一切的关键……
它,又到底是什么?
地底的嘶吼低沉的传来,像是在发出永恒的质问。
寂静的黑暗中,只有我和我的倒影,等待着那个注定到来的、月蚀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