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这个词在寂静中落下,带着滚烫砂砾与干涸骸骨的气味。
了望塔上,十一道苍白光柱贯穿天地,像为这颗星球钉上的、冰冷的定位桩。它们无声地矗立,连接着轨道上那朵缓缓绽开的金属“花”,也连接着地表深处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比规制局甚至镜廊更古老的秘密。
我掌心的奇异铭文微微发烫,色彩流转不定,像一颗不规律跳动的心脏。它感应着那些光柱,或者说,感应着光柱尽头,正在被“唤醒”的东西。
“不是攻击,”陈景锋的投影凝望着天际,数据流在他眼中飞速滚动,“是……‘激活协议’。它在唤醒埋藏在不同遗迹里的‘执行单元’。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
“执行什么?”铁锈的机械手捏碎了了望塔边缘的一块砖石。
“执行我们刚刚侥幸干扰掉的‘格式化’。”老烟斗的声音沙哑,“只不过,不再通过‘评估’和‘答辩’。是更直接、更物理的……‘清理’。”
阿响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血丝再次从眼角渗出。“来了……声音……很多声音……古老……饥饿……它们被光唤醒了……在沙漠里……第一个……就要出来了……”
他的描述破碎而恐怖,混杂着砂砾摩擦、岩石开裂、还有某种沉重金属关节开始转动的、生锈的呻吟。
墨翁被搀扶着走上来,他望着远方的沙漠方向,脸色灰败。“那片沙漠……在古代传说里,被称为‘诸神遗忘的摇篮’。规制局的绝密档案中,有零星的、无法证实的记录,提到那里存在一个代号‘赤砂之瓮’的史前构造体。传说它埋葬着上一次‘静默期’前,某个试图反抗‘清道夫’的文明的……最后残响。”
赤砂之瓮。反抗文明的残响。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铭文。它此刻流转的色彩,正隐隐与沙漠方向那道最粗壮、最凝实的光柱同步脉动。
“它选中那里作为第一个‘激活点’,”我慢慢地说,“是因为那里的‘残响’最强?还是因为……那里埋藏着对我们来说,可能至关重要的东西?”
“或许两者皆是。”陈景锋分析道,“‘清道夫’的逻辑基于‘消除异常’与‘维持稳定’。它激活那些遗迹中的‘执行单元’,既是为了清除我们这些‘高熵聚合体’,也可能是为了防止那些遗迹中可能存在的、能对抗它的‘武器’或‘知识’被我们先找到。”
“所以,我们得去。”铁锈斩钉截铁。
“去送死吗?”老烟斗猛吸一口早已熄灭的烟斗,“我们刚拼了半条命,从一场精神层面的审判里逃出来!现在要去面对一个物理层面、被远古文明都可能无法对抗的‘清道夫’唤醒的怪物?我们的状态……”
他环视我们。我半身晶化半身能量紊乱,阿响感知濒临崩溃,墨翁油尽灯枯,铁锈身上编码纹路未消,陈景锋只是个投影。唯一还算完整的战力,只有雷昊和他那支同样疲惫的“锈火”小队。
“我们没有选择。”我打断他,声音因为虚弱而低微,却异常清晰。“等着它挨个唤醒十一个‘执行单元’,然后像梳子一样把地球梳一遍,把所有‘异常’——包括我们,也包括所有可能藏着反抗火种的遗迹——全部抹掉?”
我抬起手,掌心铭文的光芒映亮了我沾满血污和晶屑的脸。
“它在沙漠里唤醒第一个。那么,沙漠就是我们第一个战场。”
我看向陈景锋:“能定位光柱落点的精确坐标吗?哪怕只是个范围。”
“正在尝试调用残余的轨道监测数据,结合阿响感知到的‘声音’方向进行三角定位。”陈景锋的投影微微闪烁,“需要时间,但应该能缩小到百公里范围内。”
“够了。”我转向老烟斗和墨翁,“据点需要人守。加快解析我们脚下这个遗迹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关于‘种子’和那个‘后门’的。我们刚才激活了它,也许它不止能用来‘答辩’。”
我又看向阿响,他仍在痛苦颤抖。“阿响,你得留下。你需要‘屏蔽’那些声音,或者学会控制它们。墨翁,你能帮他吗?用你收容‘遗忘’的方法?”
墨翁艰难点头:“可以尝试……构建一个临时的‘寂静回廊’……但需要能量,很多能量。”
“用遗迹本身的残留能量。”我下令,“铁锈,你协助他们,守住这里。雷昊。”
一直沉默站在阴影中的“锈火”队长雷昊踏步上前,他脸上带着未愈的伤疤,眼神却如淬火的刀锋。
“挑你手下还能动、敢拼命的人。轻装,速行,带上所有能找到的、能干扰‘非现实存在’的装备——不管是我们自己捣鼓的,还是从规制局仓库‘借’来的。”
“明白。”雷昊简短回应,转身离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最后,我看向陈景锋的投影:“你……能远程支援吗?信息战,分析那个‘执行单元’可能的弱点,干扰‘清道夫’的通讯,什么都行。”
“我的意识载体与据点深层服务器阵列相连。只要这里不被物理摧毁,我可以提供信息支援。但超出一定距离,延迟会很高。”陈景锋回答。
“那就这样。”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光核的微弱搏动,以及全身各处传来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痛楚。“我,雷昊小队,去沙漠。其他人,守家,解密,准备后路。”
“林小姐……”老烟斗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活着回来。”
“我会尽力。”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感到肌肉僵硬。“毕竟,我们刚刚向一个想格式化我们的‘神’证明了我们有资格‘存在’。没道理死在一具生锈的古代机器人手里,对吧?”
没有笑声。只有沉重的决心,在夜风中凝固。
准备工作以近乎疯狂的速度进行。两个小时后,我和雷昊,以及他挑选出的四名精锐——代号“灰隼”、“岩脊”、“药囊”、“齿轮”——已经站在据点隐蔽的出口前。我们身上背负着简陋的装备,混合了自制能量武器、从规制局仓库缴获的“现实稳定锚”部件、还有墨翁临时绘制的、效力存疑的防护符文。
阿响被安置在遗迹螺旋中心的圆坑旁,墨翁和铁锈正在引导微弱的遗迹能量,试图为他构筑“寂静回廊”。老烟斗坐镇指挥中心,与陈景锋一同监控着全球光柱的动静,并加速破译古老铭文。
我最后看了一眼据点昏暗的灯火,看了一眼螺旋深处阿响苍白的面容,看了一眼陈景锋投影在监控屏幕上闪烁的微光。
然后,转身,踏入外面深沉无星的夜幕。
沙漠在远方,十一道苍白光柱之一,如同刺入大地的冰冷长矛,指引着毁灭,也可能指引着……
唯一的生机。
越野车在破晓前最深的黑暗中疾驰,驶向那片被选中的、沸腾着古老噩梦的沙海。
残响归墟的第一场远征,始于无言的行军,指向未知的苏醒。
而我掌心的铭文,在车辆颠簸中,持续不断地、灼热地搏动着。
仿佛在催促,又仿佛在……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