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在倒计时的滴答声里,被压缩成一片模糊的、充满刺痛与冰冷光流的薄片。
药囊的“极限续航”方案更像是一套精密的、针对我残破身体的刑具。强效神经阻断剂锁死了大部分痛觉,代价是肢体反馈变得迟钝、遥远。多重复合能量稳定剂像粗暴的焊枪,将我那濒临崩溃的能量循环强行“点焊”在一起,每一秒都可能引发新的内爆。一管浓缩营养液和促细胞再生剂被直接注入心脏附近的血管,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机能,却让心跳沉重如擂鼓。
我穿着铁锈准备的紧身防护服——材料掺入了从镜廊生物甲壳和规制局稳定器残骸中提炼的纤维,轻若蝉翼,却能偏转一定程度的概念性侵蚀。腰间挂着微型稳定锚(雷昊上次留下的那个,被齿轮勉强修好了)、两枚特制干扰符文石(老烟斗出品)、以及一个集成了环境传感器和紧急呼救功能的腕带(陈景锋远程调试)。背后是一个小背包,里面是药囊给的最后一支“潜能激发”针剂,以及墨翁交给我的、一个用遗迹暗红晶体碎片雕琢而成的棱镜。
“这个棱镜,”墨翁在将它交给我时,眼神异常严肃,“它被‘赤砂馈赠’的能量浸染过,并且我参照你掌心的部分纹路,进行了‘信息谐振’处理。在感知到特定协议波动或维度异常时,它可能会产生共鸣、投影、甚至……短暂的‘现实稳定场’。但使用它需要消耗你大量的精神力,而且原理不明,效果不可控。”
不可控,但可能是唯一的依仗。
阿响一直守在外面。他的“寂静回廊”似乎让他获得了某种内在的平静,但看着我被各种管线连接、注入药剂时,他的手指还是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我能……‘听’到一点。”在我被推出医疗室,前往地下遗迹入口时,他低声说,“那里的‘声音’……很古怪。不是痛苦,也不是愤怒。更像是……等待。很多东西在等待。你要小心,别……被它们‘同化’了。”
我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被药剂弄得干涩发紧,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遗迹螺旋入口前,老烟斗、墨翁、铁锈、雷昊都在。没有多余的告别。
“坐标点的空间扰动正在周期性增强。”陈景锋的投影浮现,数据流在他眼中滚动,“周期大约三十分钟,每次持续五到七秒。扰动峰值时,遗迹底部的能量残留会有微弱共鸣。你需要在下一个峰值到来时,进入螺旋中心,并引导你自身的印记产生共振。我会尽力为你校准时机。”
“明白。”我站到螺旋凹槽的边缘。脚下的暗红晶体地面冰冷坚硬,残留着亿万年前另一个文明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处于一种诡异的平衡——不疼,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寸组织、每一道能量流都在临界点上颤抖。掌心的铭文冰凉,暗红沙痕微微发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就是现在!”陈景锋的声音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肺部感觉像是两个漏气的风箱),纵身跃入螺旋中心!
下坠感只持续了刹那。
紧接着,是一种侧滑——不是向下,也不是向上,而是向着某个既在此处、又无限遥远的方向“滑”去。周围的景象不再是稳定的遗迹岩壁,而是变成了快速流动的、模糊的色块与光影,仿佛坠入了一个万花筒的隧道。耳边响起无法辨别的噪音,像是亿万种语言被加速、扭曲后混在一起。
我集中全部精神,启动“赤砂馈赠”带来的新感知。
瞬间,那混乱的色块与噪音“清晰”了。
不,不是清晰,是被理解。
我看到的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流光,而是无数层现实薄膜在高速交替、叠加、摩擦。每一层薄膜上都铭刻着不同的景象片段——有些是此刻据点内的场景(雷昊转身走向指挥室,铁锈检查武器),有些是过去的残影(姐姐回头微笑,陈景锋留下U盘),有些是根本不曾发生、却似乎“可能”发生的画面(沙漠中我被沙暴吞噬,据点被苍白光柱化为虚无)……还有更多,是完全无法理解、属于其他维度或文明的诡异图景。
噪音也变成了可解析的“信息流”,包含着这些“现实层”本身的数据、规则、历史、乃至情绪倾向。有些层冰冷死寂(“清道夫”影响区),有些层混乱狂躁(镜廊污染区),有些层温暖但悲伤(赤砂文明残留),有些层……空洞而饥饿(未知)。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在这无限叠加的“现实千层饼”的夹缝中穿行。我的存在本身,就在扰动这些脆弱的薄膜,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航迹”。
“保持意识锚定!不要迷失在‘可能性’的洋流里!”墨翁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但坚定。
我死死抓住自我认知——我是林镜瑶,我要去坐标点,我要找到姐姐苏醒的线索,我要对抗“清道夫”——用这个最根本的意念,作为穿过这片混乱维度之海的“压舱石”。
掌心铭文开始发烫。暗红沙痕与周围某个温暖但悲伤的“现实层”产生共鸣,似乎想将我拉向那个方向(赤砂文明的某个分支可能性?)。而那道冰冷纹路,则释放出更加明确的指向性脉冲,牵引着我朝某个特定的、极其空洞的“夹层”滑去。
坐标点……就在那里?
我咬牙,抵抗着暗红沙痕的牵引,顺应着冰冷纹路的指引(或者说,利用它的指引),朝那片空洞加速“滑”去。
周围的“现实薄膜”开始变得稀薄、透明。那些斑斓混乱的景象和噪音逐渐远去。前方,出现了一片……虚无。
不是黑暗,不是空白。是“无”。连“存在”这个概念都极其稀薄、近乎归零的区域。
这里,就是“折叠坐标”点?一个现实结构的“空洞”?“第七协议”的触发点?
我停在这片“虚无”的边缘。无法再前进,因为再往前,我自身的存在可能都会被这极端的“无”所稀释、湮灭。
难道找错了?或者……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进入?
我尝试调动“赤砂馈赠”的感知,扫描这片“虚无”。反馈回来的信息令人震惊:这片“虚无”并非自然形成。它有着人工雕琢的痕迹!边缘规则得可怕,内部结构呈现出一种绝对的、拒绝任何信息存在的“协议性空白”。这就像有人用一块巨大的、名为“格式化”的橡皮,在现实结构上,狠狠擦出了一个“洞”。
而在“洞”的中央,悬浮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不断明灭的……光。
那光给我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它带着一丝微弱的、与我胸腔光核同源的“存在”气息。陌生,是因为它极其古老、纯粹,并且……悲伤。一种目睹了太多诞生与寂灭、承载了太多希望与破灭后的、近乎麻木的悲伤。
就在这时,我背包里的暗红棱镜,突然自行震动起来!
它挣脱了束缚,悬浮在我面前,开始疯狂旋转。棱镜表面,那些被“赤砂馈赠”浸染的纹路和墨翁刻下的谐振符号,同时亮起!光芒不再是暗红,而是变成了一种纯净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银白!
这银白的光芒,与我掌心铭文的冰冷纹路,产生了剧烈的、针锋相对的共鸣!两股力量仿佛是天生的死敌,在我面前激烈对抗,让周围的“虚无”都泛起了涟漪!
而棱镜的光芒,笔直地射向了“虚无”中央那点微弱的悲伤之光。
仿佛钥匙插入了锁孔。
“虚无”的空间,无声地打开了一个口子。
不是通道。是一个画面。
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殿堂。殿堂中央,悬浮着一卷由流动星光编织成的契约。契约周围,环绕着七个模糊的、散发出不同气息的虚影。其中一道虚影,散发着与我刚才感知到的、那点悲伤之光同源的气息。
而在殿堂的角落,阴影里,似乎还蜷缩着一个小小的、黯淡的……种子般的轮廓。
画面一闪而逝。
但就在画面消失的瞬间,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志,顺着棱镜打开的“连接”,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我汹涌而来!
那不是攻击。那是信息。是历史。是真相。
关于“第七协议”。
关于“守望者”。
关于“归墟之种”。
关于……我们这个宇宙,为何会周期性遭遇“清道夫”的格式化。
信息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我甚至来不及理解其中的万分之一,只感受到几个最核心、最冰冷的碎片:
`……协议签署者……背叛……`
`……守望者……沦为看守……`
`……归墟之种……是协议的一部分……是‘保险丝’……也是……‘惩罚’……`
`……我们……都是……囚徒……`
“呃啊——!!!”
我发出无声的惨叫(这里没有空气传播声音),意识被这恐怖的信息洪流冲击得几乎溃散。身体在维度夹缝中剧烈颤抖,药剂维持的平衡瞬间打破,能量冲突再次爆发!
而更可怕的是,那道冰冷的、来自铭文的“观察”注视,在这一刻,凝实了。
它不再仅仅是“注视”。
它伸出了“手”。
一只无形无质、却比“虚无”本身更空洞的“手”,穿过维度夹缝,朝着那卷由星光编织的契约虚影,也朝着被信息洪流冲击、意识涣散的我,缓缓抓来!
它要的,不止是“观察样本”。
它要的,是协议本身!
以及,我这个意外触发了协议线索的……钥匙!
绝境!信息冲击!高维捕捉!林镜瑶的意识与身体在双重打击下濒临崩溃!而恐怖的真相,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