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淤痕像一道冰冷的铁箍,死死嵌进皮肉里,也嵌进了现实。那不是梦,不是幻觉。镜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光滑得能映出我煞白的脸,和头顶那盏嘶嘶作响的惨白灯管。
姐姐的声音,那冰冷的、带着金属刮擦感的、却又确凿属于她的声音,还在耳膜里震荡——“别信镜子外的任何人。”
“外面”……指的是哪里?
这个我正站立着的,充斥着尘埃、霉味和死寂的空间?还是……包括此刻正站在这里,看着镜中倒影的……我自己?
一股比镜中那只手更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猛地后退,脊背再次撞上冰冷的瓷砖墙,疼痛让我稍微清醒。眼睛死死盯着镜子,生怕里面的那个“我”再次做出什么动作,或者,再次伸出手来。
她没有。她只是同样惊恐地看着外面,嘴唇微张,瞳孔收缩。我们隔着那层冰冷的、仿佛不存在又仿佛坚不可摧的界限,无声地对峙着。
不,不是对峙。是同样的恐惧,在镜里镜外同时上演。
我艰难地移开视线,目光仓皇地扫过这个狭小的浴室。洗手池边缘干涸的水渍,马桶盖落下的角度,地上瓷砖的裂缝……一切都和昨天、和前一刻一模一样。可就是这分毫不差的“一样”,此刻却透着一股精心伪装的、令人作呕的虚假。
“别信镜子外的任何人。”
如果镜子里的警告是真的,那么此刻我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手指所触摸到的一切,都可能是谎言。这个“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囚笼,而我,是唯一察觉到栅栏存在的囚徒。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浴室,冲进客厅。温暖的灯光洒下来,却驱不散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沙发、茶几、姐姐常坐的那个摇椅……它们静静地呆在原地,却仿佛都长出了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我。
手腕上的淤痕在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颠覆一切的事情。
我不能待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燎原的势头席卷了所有理智。我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冲进卧室,胡乱地将几件衣服塞进背包,手指因为恐惧而僵硬不听使唤。姐姐的日记本,她放在床头的那本《无尽镜廊》,还有那张写着“镜子有风”的明信片……我把所有可能有关联的东西都扫进包里。拉上拉链的声音在死寂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走到玄关,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拧——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反锁!
心沉了下去。我凑近猫眼,外面楼道的光线昏暗,但能看清,门锁的旋钮是横着的, unlocked 的状态。可门就是打不开。我用力拉扯,用肩膀去撞,那扇看似普通的防盗门如同焊死在了门框上,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不是锁的问题。是这扇门……它拒绝打开。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我猛地转身,冲向客厅的窗户。厚重的窗帘被我一把拉开,外面是沉沉的夜色,远处零星的路灯光晕像是悬浮在虚无中的眼睛。我用力去推窗扇,同样是徒劳。窗户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封死了。
阳台,厨房的通风窗……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公寓里穿梭,尝试每一个可能的出口。无一例外。它们都保持着“可以打开”的正常表象,但实际上,已经成了这个囚笼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被困住了。和那面镜子,和镜子里可能存在的“东西”,一起困在了这个名为“姐姐公寓”的牢笼里。
力气瞬间被抽空,我顺着厨房的墙壁滑坐在地上,背包从肩头滑落,发出沉闷的响声。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口鼻。
怎么办?
报警?对着电话说什么?说我被一面镜子警告了,然后我家的门和窗都打不开了?陈警官那张写满“臆想”和“压力过大”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们只会把我当成第二个林镜晚,一个精神崩溃的、需要被“帮助”的疯子。
还有谁会相信我?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朋友……谁能理解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
“别信镜子外的任何人……”
这句话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思绪。如果“外面”的一切都不可信,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镜子。
只有镜子。
只有那个刚刚伸出冰冷的手、发出警告的、镜中的“里面”。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抖。我竟然要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明显不正常、甚至可能极度危险的镜中世界?
可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手腕上的淤痕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我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回客厅。我没有再走进浴室,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那面占据整面墙的镜子。它静静地反射着客厅的景象,温暖,正常,甚至带着一丝生活气息。可我知道,在那平滑的表面之下,潜藏着怎样令人窒息的秘密。
姐姐……你当初,是不是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你是不是也发现了这面镜子的异常,然后……被它“带走”了?
“带走”,去了哪里?镜子的“里面”吗?
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不是来自“外面”的答案。
深吸一口气,我走到镜子对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镜子。我不再试图逃离,至少现在不能。我要等。等下一个凌晨三点,等那血字再次浮现,等那只手再次伸出,或者……等来别的什么。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粘稠。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胶水中挣扎。屋外的光线渐渐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第二个夜晚降临了。
我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了整个客厅,只有窗外零星的光线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那面镜子,在黑暗中成了一块深不见底的墨色方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也吞噬所有希望。
手腕上的淤痕在黑暗中隐隐作痛,像是一个永不熄灭的坐标,提醒着我与那个异常世界的连接。
我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直到——
嗒。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水珠滴落的声音,从浴室的方向传来。
不是凌晨三点。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呼吸屏住。
嗒。
又一声。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