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啜泣声像蛛网,粘在死寂的空气里。我站在这个色彩“正常”却处处透着诡异的客厅中央,目光在完好无损的镜子、陌生的咖啡杯、鲜艳的丝巾之间逡巡,最后落回镜中那个愈发清晰的阴影上。
它不再模糊。现在能看清,那是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人形,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它就那样无声地嵌在镜像的玄关阴影里,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只是我们刚刚才获得看见它的“权限”。
“姐,”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看镜子。”
姐姐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眼睛循着我的视线望去。当她的目光触及镜中那个清晰的阴影时,所有的哭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结般的僵硬。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一直……在?”
不是疑问,是确认。
那个阴影,在这个被篡改的“现实”里,以镜像为窗口,宣示着某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或者说……存在。
我们必须动。不能待在这里,像等待解剖的标本。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感,弯腰捡起之前掉落的黄铜摆件。金属的冰冷触感稍微拉回了一点溃散的理智。“我们得离开这个公寓,现在。”
姐姐像是被我的话惊醒,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属于求生本能的光。“对……离开……不管这里是哪里,先出去!”
我们不再看那面镜子,不再理会那些陌生的物品,目标只有一个——大门。
我冲到门边,再次握住门把手。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把手顺畅地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一股带着清晨微凉湿气的风涌了进来,吹在脸上,带着真实世界的触感。门外是熟悉的楼道,声控灯因为我们的动静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剥落的墙皮和邻居门口堆放的纸箱。
一切看起来……正常得让人想哭。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迟疑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过度惊吓后的集体幻觉?难道我们真的回来了?
“走!”姐姐咬了咬牙,率先迈出了房门。
我紧随其后,反手轻轻带上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楼道里安静得出奇,只有我们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我们快步走向电梯,按下下行键。
电梯从一层缓缓上升,数字不断变换。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的后背紧绷,总觉得那扇我们刚刚关闭的公寓门会突然打开,或者,镜子里那个阴影会直接出现在楼道尽头。
“叮——”
电梯到了。门滑开,里面空无一人。我们走了进去,按下“1”层。电梯门缓缓合拢,开始下降。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我和姐姐都紧靠着冰冷的轿厢壁,死死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7……6……5……
就在数字跳到“4”时,电梯顶部的照明灯,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非常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我和姐姐的身体同时僵住了。
灯光又闪烁了一下,这次更明显,黑暗持续了半秒。在明灭的间隙,光滑如镜的电梯不锈钢内壁上,我们的倒影扭曲了一下。
不是光影错觉。是倒影本身,在那个瞬间,嘴角似乎同时勾起了一个极其诡异的、非人的弧度。
“嗬……”姐姐倒吸一口冷气,猛地闭上了眼睛。
我死死攥着黄铜摆件,指节发白,强迫自己盯着那不断变化的数字。
3……2……
灯光稳定下来。内壁上的倒影也恢复了正常,依旧是两张惊魂未定的脸。
“1层到了。”
电梯门滑开。外面是公寓大堂,晨曦微光透过玻璃门照射进来,带着清晨的清新。几个早起的住户正匆匆走过。
我们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电梯,冲向玻璃大门。推开门的瞬间,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早班车的喇叭声。我们站在了公寓楼外的街道上。
天光了。世界苏醒了过来。
我们……真的出来了?
姐姐扶着一棵行道树,大口喘着气,脸上是一种虚脱般的茫然。我环顾四周,熟悉的街景,熟悉的早餐摊飘来的食物香气,遛狗的老人……一切看起来无比真实,无比正常。
可是,电梯里那闪烁的灯光和扭曲的倒影,像一根刺,扎在刚刚获得的安心感上。
“我们先离开这里。”我拉住姐姐的手,她的手依旧冰凉。
我们沿着街道快步走着,混入稀疏的车流和行人中。阳光驱散了夜色的阴霾,却驱不散心底那股沉甸甸的寒意。那个被篡改的公寓,镜中的阴影,电梯里的异象……它们像附骨之疽,提醒着我们,某些东西并未结束。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姐姐突然用力捏了捏我的手。
“小晚,”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那边……报刊亭。”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街角的报刊亭刚刚开门,老板正将最新的报纸杂志挂出来。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几份本市的早报。
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触目惊心的标题:
《都市镜影疑云:多名失踪者家中均发现神秘符号,警方呼吁市民提供线索》
配图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照片,但依稀能辨认出,在某个角落,有一个用暗红色颜料画出的、扭曲的符号——
那符号的形状,与我之前在姐姐那本《无尽镜廊》诡异版本里看到的、夹杂在扭曲文字中的某个图案,惊人地相似!
姐姐的脸色惨白,她看着我,眼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微光彻底熄灭,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它……不止在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