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仿佛沉入万吨墨汁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只有那股被强行拖拽、穿透某个不可名状界限的失重感和窒息感。林镜晚——那个镜面怪物——带着回音的“欢迎回来”还在意识边缘扭曲回荡。
然后,是坠落。
“砰!”
我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呛得我一阵剧烈的咳嗽。眼前金星乱冒,全身骨头像是散架般疼痛。
几秒钟后,咳嗽平息,视觉才勉强从一片漆黑中挣扎出来。
昏暗。依旧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缺乏真实光源的昏暗。
我撑起疼痛的身体,环顾四周。心脏瞬间沉了下去。
灰色的墙壁,褪色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铁锈味……这里不是警局的通道,也不是那个被篡改的“家”。
这里是那个灰败的、无镜的“夹缝”世界。我和林镜晚曾经逃离的地方。
我又回来了。
不,是被那个冒充林镜晚的东西,强行抓了回来。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我的心脏,一点点收紧。我失败了。陈警官生死未卜,姐姐……真正的姐姐不知所踪,而我,再次落入了这个永恒的囚笼。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脸埋在膝盖里,几乎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彻底摧毁。完了,一切都完了……
“……镜瑶!”
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脑海深处的声音!
是林镜晚!是真正的林镜晚的声音!和我在被彻底拖入黑暗前听到的那声焦急呼喊一模一样!这声音不是通过耳朵传来,而是直接在我意识中响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颤。
“姐?!”我猛地抬头,在空荡死寂的灰败房间里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是幻觉吗?是濒临崩溃的意识制造出的慰藉?
不!那感觉太真实了!而且,她上次呼喊的内容——“书在初始……”!
初始?什么是初始?最初的起点?哪里才是最初的起点?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着全身的疼痛,挣扎着站起。不能放弃。姐姐还在某个地方,她在试图联系我,她在给我指引!
我仔细观察这个房间。和上次我与姐姐一同在此地时相比,似乎……更加破败了。墙壁上的灰色更深,像是蒙上了一层更厚的阴影,空气中那股铁锈味也浓郁了不少,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刚才在通道里闻到的、类似电器烧焦的臭氧味。
这里也受到了影响。那个“它”的力量,在增强,在渗透。
我必须找到“初始之地”。姐姐拼尽最后力气传递的线索,是唯一的希望。
初始……我和姐姐共同的、最初的记忆起点……
老房子!
我们童年和父母一起居住的那栋老房子!那里有妈妈温暖的台灯,有爸爸的书房,有我们共用的小房间,有院子里那棵每年都开花的石榴树!那是我们认知中“家”的源头,是承载了我们最多纯粹、未被污染的记忆的地方!
在这个一切都被灰败和异化侵蚀的“夹缝”世界里,如果还存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属于我们的“认知坐标”,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老房子在这个世界的映射!
可是,在这个没有地图、方向感混乱的鬼地方,我该如何找到它?
我回想起上次逃离时,我们依靠妈妈的首饰盒作为“锚点”,激发了那暖黄的光芒,才定位到了不稳定的出口。锚点……认知坐标……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黄铜摆件在通道的挣扎中遗失了。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东西,是紧密联系着我和姐姐,联系着那个“家”的?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的掌心。那里,之前为了回应镜中血手,被黄铜摆件划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暗红色的结痂疤痕。
血。
“血为引,念为桥。”姐姐日记里的字句再次浮现。
我的血,曾经作为引子,打开了通往这个夹缝的入口(虽然是被动的)。那么,以我和姐姐共同的血脉为引,以对“家”的强烈思念为桥,能否在这个世界里,感应到那个“初始之地”的方向?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咬紧牙关,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
剧痛传来,暗红色的血珠再次渗了出来。
我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的精神集中起来,在脑海中拼命勾勒老房子的模样。院门的铁锈,门槛的高度,客厅沙发的印花,厨房里炖汤的香气,书房里妈妈台灯投下的暖光,还有……还有我和姐姐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夜雨敲打窗棂的安稳……
家。回去。带姐姐一起回家。
掌心的伤口灼热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烙烫。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牵引感”,如同蛛丝般,从血液渗出的地方蔓延开来,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有用!
我猛地睁开眼,顾不上掌心的疼痛,循着那冥冥中的牵引,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个房间,冲入了外面那条无限延伸、布满灰尘的灰色走廊。
走廊依旧空旷死寂,两旁的房门大多紧闭,有些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灰败破旧的景象。我遵循着那股源自血脉和记忆的微弱指引,拼命奔跑,不敢有丝毫停留。我能感觉到,周围空间的“不稳定感”在加剧,墙壁的灰色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空气中偶尔会闪过一瞬而逝的、扭曲的噪音碎片。
不知跑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无数个相似的、令人绝望的灰色回廊,那股牵引感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前方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一扇与其他灰败房门截然不同的门。
它的颜色是温暖的、略显陈旧的木色,门上贴着一张边缘卷曲的、幼稚的卡通贴纸——那是我和姐姐小时候一起贴上去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手工编织的、已经褪色的吉祥结——是妈妈很多年前编的!
是老房子!我们童年家的门!
我心脏狂跳,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着手握住了那熟悉的、带着温润感的木质门把手。
用力一拧。
门,开了。
门后,不再是灰败的走廊,也不是那个被篡改的现代公寓。
是记忆中的,那个温暖、拥挤、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老房子客厅!
虽然色调依旧有些发灰,像是蒙着一层薄纱,但熟悉的家具摆放,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父母和我们姐妹的笑容清晰可见),沙发上半旧的抱枕,甚至空气中那淡淡的、属于老房子的独特气味……一切都与我记忆中的“家”重合了!
我成功了!我找到了“初始之地”!
我冲进客厅,激动地环顾四周:“姐!姐姐!你在吗?”
没有回应。
客厅里空无一人。
但那股源自血脉的牵引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姐姐一定在这里!或者说,她的某一部分,被困在了这里!
我的目光扫过客厅,最终定格在紧闭的卧室门上。那是我和姐姐曾经的房间。
我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同样空荡,两张小床并排放着,铺着素色的床单。靠窗的那张,是姐姐的。
而在姐姐的床头,那个斑驳的旧首饰盒,正静静地放在那里。
它没有被带走,没有消失。它就在这里,在这个“夹缝”世界里,属于我们的“初始之家”中。
我快步走过去,拿起那个首饰盒。入手是熟悉的、微凉的木质触感。我试图打开它,却发现盒盖紧闭,无法撼动。
为什么打不开?上次它不是……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梳妆台。
这个房间里,原本是没有镜子的。但此刻,那空无一物的梳妆台桌面上,正缓缓地、如同水面凝结般,浮现出一面模糊的、泛着涟漪的“镜面”。
镜面中,映照出的不是这个房间的景象,也不是我的倒影。
那是一片深邃的、不断扭曲的黑暗。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形的轮廓被无数蠕动的暗红符号紧紧缠绕、束缚着,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
是林镜晚!真正的林镜晚!
她的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透明,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拼命呼喊着什么。
在她被束缚的身体后方,那片深邃的黑暗里,我看到了……无数面镜子。无数面散发着暗红光芒、布满了蠕动符号的镜子,它们层层叠叠,延伸向无尽的虚空,构成一个巨大无比的、令人san值狂掉的镜中迷宫!
而在这个恐怖迷宫的深处,在那无数镜面反射的、扭曲的光线交汇处,有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阴影,正缓缓脉动着。
那就是“它”吗?那个镜中世界的本源?
“姐!”我扑到梳妆台前,对着那模糊的镜面嘶喊,“我来了!我找到你了!”
镜中的林镜晚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喊,她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奋力想要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我手中那个无法打开的首饰盒,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盒盖上,那模糊的花鸟图案,似乎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无比的……暖黄色光芒。
这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对抗着镜中那片深邃的黑暗和蠕动的血红。
能行!锚点还在!“家”的力量还在!
我紧紧攥住首饰盒,将流血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盒盖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镜中那片黑暗,向着被束缚的姐姐,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呼唤:
“林镜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