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下的道路从颠簸的砾石,渐渐变成吞噬一切声响的、柔软的流沙。
黎明没有到来。本该泛出鱼肚白的天际,被那道垂落的苍白光柱彻底占据、污染。光柱之下,沙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象:靠近光柱的沙粒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如同失去重力的海洋;而更远处的沙丘则疯狂流动、重组,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巨兽在沙层之下翻身。
空气中弥漫着灼热与刺骨寒冷交织的矛盾感。吸进肺里的空气,前半段是烧焦金属的辛辣,后半段却是绝对零度般的虚无刺痛。我的右半身晶体在这种环境中发出细密的碎裂声,左半身的能量流则像被冻结的河,艰涩地流淌。
“导航失灵。”驾驶座上,“灰隼”——一个瘦削精悍、眼神锐利的男人——盯着完全乱码的仪表盘和便携式定位仪,“磁场、GpS、甚至星象参照……全乱了。光柱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干扰源。”
“跟着感觉走。”副驾驶的雷昊声音平稳,他手指在车窗上划过,留下淡淡的水汽痕迹,又瞬间冻结成冰晶。“药囊,环境读数。”
“队长,读数没有意义了。”后座被称为“药囊”的女人——医疗兼生化分析员——盯着手中不断冒烟的分析仪,“温度计显示零下五十度和零上一百二十度在十厘米内交替出现。辐射值乱跳。空气成分分析……显示我们正在呼吸的东西,有百分之三十是‘未定义物质’。”
“认知污染。”我靠在后座,看着窗外扭曲的景象,手掌心的铭文烫得像是要烙进骨头。“‘清道夫’唤醒的东西,不仅仅在物理层面存在。它在扭曲这片区域的基本规则,或者说,它在覆盖这里的‘现实’。”
“齿轮,给我们的‘小玩具’上弦。”雷昊下令。
“齿轮”,沉默的技术专家,已经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金属箱。里面是几件粗糙但闪烁着危险能量光芒的装置——混合了镜廊生物组织、规制局稳定器碎片和我们自己搞出来的能量回路的造物。他开始快速组装、调试。
车继续向光柱方向深入。沙地越来越难行,有时车轮陷入毫无实感的虚沙,有时又撞上突然凝结的、玻璃般坚硬的沙晶。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远处的沙丘会突然出现在近处,又瞬间消失。时间感也变得错乱,明明只开了几分钟,手表却显示过去了几个小时,或者反之。
“声音……”一直专注倾听的岩脊——团队里的侦察与狙击手——突然低吼,“西偏北三十度,约一点五公里……沙层下有巨大物体移动!速度不快,但体积……非常大!”
几乎同时,我掌心的铭文爆发出尖锐的痛楚,色彩疯狂闪烁,指向岩脊所说的方向。
“停车!隐蔽!”雷昊当机立断。
越野车一个急刹,半个车身陷入沙中。我们迅速下车,依托车身和旁边一座突兀的、半熔融状态的岩柱作为掩体。
脚下的沙地在震动。不是地震那种均匀的抖动,而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极深的地方,向上拱。
先是一点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光,从沙层深处透出。接着,周围的沙子开始向那红光中心流淌、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沙粒被某种力量强行塑形、熔合、结晶,升起一根根歪斜的、如同巨大肋骨般的暗红色晶柱。
这些晶柱围成一个不规则的环形,中央的沙涡深不见底。然后,从深渊里,传来了声音。
不是机械声。不是生物声。
那是……语言的残响。无数种陌生的、破碎的、带着古老喉音与金属摩擦声的音节,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宏大的、悲怆的、充满不甘与毁灭意志的“咆哮”。这咆哮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动我们的骨骼,敲打我们的意识。
`语言模块检索……失败。`
`文明印记识别……符合档案‘赤砂文明(已归档)’。`
`状态判定:文明残响,高熵执念聚合体,已污染,建议立即净化。`
陈景锋断断续续的通讯,直接在我耳内的微型接收器里响起,夹杂着刺耳的干扰噪音。
“净化?”我盯着那不断升起的、由暗红晶柱构成的“肋骨牢笼”,以及其中越来越亮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的红光,“它看起来……更像是被‘清道夫’强行从坟墓里拉出来,改造成了某种东西……”
话音未落,那环形晶柱中央,沙土轰然爆开!
涌出的不是实体,而是一团……流动的、不断变换形态的“沙暴”。这沙暴的核心,是更加浓郁的暗红色能量,内部隐约可见扭曲的机械结构、生物组织的片段、还有无数闪烁又湮灭的陌生符文。沙暴的边缘,沙粒高速旋转,每一颗都像最锋利的刀片,切割着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它没有固定的“头”或“肢体”,但那团沙暴的“正面”,凝聚出了一张模糊的、由流动沙晶构成的“面孔”。面孔上的“眼睛”位置,是两点深不见底的、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
`检测到……活体思维……异常存在……`
`执行……净化协议……`
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意念扫过我们藏身的区域。那不是语言,是直接的意图灌输:抹除、分解、回归沙砾。
“开火!”雷昊怒吼。
岩脊的改装狙击枪率先轰鸣,特制的、刻满干扰符文的弹头射入沙暴,炸开一小片银白色的光晕,让那部分的沙粒短暂地失去活性,如雨落下。但空缺瞬间就被更多的沙粒填补。
灰隼和齿轮投掷出数枚自制震撼弹和能量干扰器。爆炸的光波在沙暴表面荡开涟漪,那些闪烁的符文出现瞬间紊乱,沙暴整体的移动停滞了半秒。
“有效!但需要持续压制!”齿轮大喊,手中一个更大的、嗡嗡作响的装置开始充能。
我尝试调动左半身的融合能量,右半身的秩序晶体结构也试图提供稳定框架。但剧痛和虚弱让我凝聚的力量只有可怜的一小束,射入沙暴后,只激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暗红色涟漪。
`识别……关键异常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