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红绳背后的影子
凌晨三点,刑警队的灯光比法院的白炽灯更刺眼。赵桐权盯着监控屏幕上放大的红绳特写,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审讯室里的心跳声莫名重合。
“赵哥,查到了。”年轻警员把一叠资料推过来,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卷,“张志强公司里戴这种红绳工牌的有十二个人,其中三个有前科——王虎,五年前因故意伤害罪服刑,三个月前刚从监狱出来,现在是张志强的司机;刘三,街头混混出身,上个月才被招进公司当保安;还有一个叫陈默的,负责仓库管理,平时不爱说话,但案发时间段,他的考勤记录是‘外出’。”
赵桐权的目光停在陈默的照片上。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眉眼低垂,左手手腕上隐约露出红绳的痕迹。“仓库管理?”他指尖点了点照片,“张志强的仓库在哪?”
“城郊旧水泥厂改造的库房,离银行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
“备车。”赵桐权站起身,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去仓库。”
夜风裹着水泥灰的味道,吹得车灯的光柱微微晃动。旧水泥厂的围墙爬满藤蔓,铁门锈得像块烂铁,轻轻一推就“吱呀”作响。赵桐权举着手电往里走,光束扫过堆积如山的建材,在地面照出一串新鲜的脚印——鞋码与监控里蒙面人的鞋底完全吻合。
“赵哥,这里!”警员的声音从仓库深处传来。
赵桐权跑过去,手电光落在墙角的一堆麻袋上。麻袋缝隙里露出一截红绳,拽出来一看,是个被剪断的工牌,照片正是陈默。旁边还扔着一件黑色连帽衫,袖口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凑近一闻,有淡淡的血腥味。
“看来是他没错了。”警员拿出证物袋,“这连帽衫和监控里的款式一样。”
赵桐权却盯着仓库角落的铁架。最上层的箱子没盖严,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捆捆崭新的电缆,上面印着“恒通电力”的字样。“恒通电力?”他皱起眉,“张志强的公司是搞建筑的,怎么会有电力公司的电缆?”
他爬上铁架,把箱子拖下来。箱子里除了电缆,还有一本出货单,上面的签收人是“陈默”,发货方却写着“张智明”。日期正是小李被打的前一天。
“张智明……”赵桐权摩挲着出货单上的签名,突然想起张智明西装袖口的商标——和恒通电力的工作服商标一模一样。“原来不是张志强,是他弟弟在背后搞鬼。”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赵法官,不好了!李大妈刚才突然晕过去了,医生说是急性心梗,需要立刻手术,但手术费还差不少……”
赵桐权心里一沉。“钱我来想办法,让医生先手术!”挂了电话,他对警员说,“把电缆和出货单都带回局里,立刻联系恒通电力,查这批电缆的来源。另外,拘传陈默,天亮前必须找到人。”
赶回医院时,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小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额角的纱布又渗了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布袋。“赵法官,我妈她……”
“别担心,医生说手术很顺利。”赵桐权在他身边坐下,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这里面有五万块,先交手术费。”
小李把卡推回来,眼眶通红:“我不能要您的钱……那些工资,您帮我们追回来就够了……”
“拿着。”赵桐权把卡塞进他手里,“这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等你开杂货店了,连本带利还我——我还等着买最结实的胶鞋呢。”
小李捏着卡,指节泛白,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赵法官,我知道您是真心帮我们……但我怕……”他哽咽着,“张家人这么狠,就算抓到陈默,他们肯定还会找人来害我们的。”
赵桐权扶起他,目光落在窗外。天边已经泛白,远处的塔吊在晨光里像个沉默的巨人。“你记着,他们越狠,越说明心虚。陈默只是个跑腿的,真正想搞事的是张智明。只要把他揪出来,张家人就没底气再闹了。”
他拿出手机,给检察院发了条信息:“申请冻结张智明名下所有账户,重点查恒通电力的资金往来。”
清晨的阳光爬上检察院的台阶时,张智明正在办公室里撕出货单。碎纸机嗡嗡作响,他额头上的汗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突然有人敲门,他手忙脚乱地把没撕完的单据塞进抽屉,打开门却看到赵桐权站在门口。
“张经理早啊。”赵桐权晃了晃手里的证物袋,里面是陈默的工牌,“认识这个吗?”
张智明的脸瞬间惨白。“赵法官……您怎么来了?”
“来问问电缆的事。”赵桐权走进办公室,目光扫过碎纸机里的纸屑,“恒通电力的电缆,怎么会出现在张志强的仓库?还有,陈默人呢?”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赵桐权把出货单拍在桌上,“这上面的签名,不是你写的?陈默是你安排进公司的吧?让他抢钱,一是为了报复小李,二是为了把这批偷来的电缆销赃款弄到手,对不对?”
张智明的肩膀垮了下去,瘫坐在椅子上。“是……是我让他干的。”他声音发颤,“我哥被抓后,公司资金链断了,我只能从恒通弄点电缆卖钱……谁知道小李他们真敢去领工资,我怕事情败露,才……”
“才找人打伤小李,想抢走工资款灭口?”赵桐权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知不知道李大妈因为这事心梗住院了?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是抢劫伤人,是故意杀人了。”
张智明捂着脸,发出呜咽的声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不错,不是你说了算的。”赵桐权拿出拘传证,“陈默在哪?”
“他……他说要去自首……”
赵桐权立刻给医院打电话,让小李留意陈默的消息。果然,半小时后,小李打来电话,说有个男人在病房门口徘徊,手里拿着件黑色连帽衫,说要找“赵法官”。
赵桐权赶到医院时,陈默正蹲在走廊墙角,头埋在膝盖里。看到赵桐权,他猛地站起来,连帽衫的帽子掉下去,露出满头冷汗。“我……我不是故意要打那个大叔的……是张智明逼我的。他说要是我不做,就把我女儿的病告诉监狱里的老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轮椅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手术,张智明说只要我帮他干这票,就给我十万块……”
赵桐权的心沉了沉。“你老婆在监狱?”
“她……她前年为了给女儿筹医药费,偷了超市的东西,被判了一年。”陈默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以为进了张志强的公司能踏实挣钱,没想到……”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老太太没事了,就是需要好好休养。”
小李冲进去看母亲,陈默却站在原地,望着病房门,手指绞着衣角。“赵法官,我能去看看老太太吗?”他声音发哑,“我想跟她道个歉。”
病房里,李大妈躺在床上,脸色还有点白,但精神不错。看到陈默,她愣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的。”老太太叹了口气,“都是为了孩子,不容易啊。”
陈默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谢谢您……我这就去公安局自首,该怎么罚,我都认。”
赵桐权看着他走进电梯,突然想起陈默女儿的照片。“对了,你女儿在哪家医院?”
“市儿童医院……”
“我认识那里的心脏科主任。”赵桐权拿出手机,“我帮你联系,医药费的事,会有办法的。”
陈默愣在电梯口,眼圈通红,说了句“谢谢”,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太阳升得老高时,赵桐权才回到法院。办公室的窗台上,小李送的那盆仙人掌开了朵嫩黄的花,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亮。他拿出卷宗,把张智明的罪证整理好,突然发现桌角放着个信封——是小李偷偷塞进来的,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块票,还有张纸条:“赵法官,这是买胶鞋的定金。”
赵桐权笑了笑,把钱塞回信封,放进抽屉。抽屉深处,还压着另一张纸条,是去年冬天老李写的,上面就一句话:“干活拿钱,天经地义。”
他拿起笔,在卷宗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极了农民工用铁锹铲土的声响,又像老李在工地上数钱的叮当声——那是最朴实的声音,却比任何法律条文都更有力量。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同事抱着案卷经过。“赵哥,张智明那案子,检察院批捕了。”
“知道了。”赵桐权站起身,“把张志强的案子也并过来,一起审。”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窗台上的仙人掌。嫩黄的花瓣朝着太阳的方向,像个小小的火炬。他知道,往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案子,更多揣着账本的人,更多需要守护的光。但只要这“干活拿钱,天经地义”的理还在,他就敢一直走下去。
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带,把他的影子拉得很远,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路的尽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望着他——那些在工地上流着汗的,在法庭上攥着手的,在病房里盼着天亮的,他们的目光,比任何聚光灯都更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