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旧账新算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小李抱着新账本站在法院门口时,裤脚又沾了些草屑。他昨晚在工地守了半宿——王总的人果然去威胁工友了,虽然被他和几个年轻工友拦了下来,但对方撂下的狠话像冰碴子似的,冻得人心里发紧。
“早啊。”赵桐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晨露的清润。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到小李怀里的账本时,眼睛亮了亮,“新账本用上了?”
“嗯。”小李把账本往怀里紧了紧,封面的天蓝色在雾里泛着柔和的光,“昨晚记了王总派人堵工友的事,还有三个证人的联系方式。”
赵桐权掀开保温桶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豆浆和油条,递过去时特意把油条掰成了小段:“先吃点东西。”他看了眼小李眼下的青黑,“跟王总的人周旋了一夜?”
“您怎么知道?”
“张叔刚才打电话说了。”赵桐权指的是工地的老木工,昨晚就是他悄悄报的信,“他说你把带头的那小子摁在泥地里时,眼神跟你爸当年一模一样。”
小李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咬了口油条,酥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他骂我爸是穷鬼,还说账本是废纸……”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没压下去的火气。
赵桐权没接话,只是把豆浆往他面前推了推。雾渐渐散了,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两人身上,他突然开口:“今天开庭,王总会请律师,他们大概率会说那些欠条是你爸逼他签的。”
“不可能!”小李猛地抬头,“我爸从来不会逼任何人!”
“我知道。”赵桐权的语气很稳,“但法律讲证据链。光有欠条和工友的证词还不够,得找到更直接的证据,证明那些工资确实该给。”他看着小李手里的新账本,“你爸的旧账本还在吗?我记得上面记过王总公司的工程款。”
小李眼睛一亮:“在!我妈收着呢,说那是念想……”
“能带来吗?”赵桐权看着他,“旧账本里记的工程日期、工时,能和欠条上的金额对上,这就是最硬的证据链。”
小李没多想,转身就往家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手里还攥着半根油条:“我马上回来!”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赵桐权无奈地笑了笑,把剩下的豆浆倒进保温杯里。其实他早就让人去取旧账本了,但他更想让小李自己参与进来——这不仅是为了胜诉,更是为了让这孩子明白,父亲留下的不仅是一沓纸,更是能站稳脚跟的底气。
法庭里,王总的律师果然如赵桐权所料,拿着几张“工人消极怠工”的照片大做文章,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李叔当年用胁迫的方式逼王总签欠条。
“法官阁下,”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刻意的悲悯,“死者已逝,我们本不该苛责,但这些欠条的真实性确实存疑。据我当事人说,李师傅当年在工地上脾气暴躁,不少工人都怕他……”
“你胡说!”小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包,声音因为跑得太急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我爸脾气好得很!工地上谁渴了饿了,他都会把自己的水和馒头让出来!”
王总嗤笑一声:“毛头小子懂什么?当年要不是你爸死缠烂打,我能签那些字?”
“你才是胡说!”小李把布包放在证物台上,小心翼翼地拿出旧账本,泛黄的纸页在他手里轻轻颤抖,“这是我爸的账本!”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迹,“2019年3月15日,王总的公司承包了城东的楼盘,我爸带了十二个工友去干活,每天的工时、做了多少活都记着呢!”
他的指尖划过一行行小字:“这里写着‘王总说月底结工资,每人每天加十块钱饭补’,这里又记着‘月底没结,王总说下个月一起给’,还有这里……”他翻到后面,声音突然哽咽,“我爸去世前三天,还记着‘王总欠咱十七个人,共八万七千块’,这笔钱和欠条上的数一模一样!”
法庭里静悄悄的,只有小李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回荡。他抬手抹了把脸,把账本捧得高高的:“我爸记了一辈子账,从来没错过一笔!他说过,干活拿钱,天经地义,骗谁都不能骗自己的良心!”
王总的律师脸色有些难看,还想辩解,赵桐权却突然开口:“反对。”他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调取的银行流水,王总公司在2019年3月确实有一笔工程款到账,金额足以支付工资。”他又拿出另一份证据,“还有这个,是当时工地的监理日志,上面明确记录了李师傅带领工人完成的工程量,与账本完全吻合。”
王总的脸瞬间白了,瘫坐在被告席上,嘴里还嘟囔着“不可能”。
小李站在证物台旁,看着父亲的账本被法警小心地收进证物袋,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赵桐权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爸要是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骄傲。”
“真的吗?”
“当然。”赵桐权的目光落在旧账本上,“他记的不只是账,是理。这理,到什么时候都站得住脚。”
庭审结束后,王总因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被判刑,欠的工资也很快执行到位。小李把新账本和旧账本并排放在家里的桌上,母亲颤巍巍地摸着旧账本,泪水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你爸总说,账算清了,心里才踏实。”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却笑着,“现在好了,都清了。”
小李拿起笔,在新账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了一行字:“2023年4月12日,王总案胜诉,爸的账,算清了。”
写完,他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楼下的梧桐树上抽出了新绿的芽。他想起赵桐权说的话,突然明白,父亲留下的哪是账本啊,是让他能挺直腰杆活下去的底气。
这时,手机响了,是赵桐权打来的:“小李,明天有空吗?张叔说工地缺个记账的,你要不要来试试?”
小李握着手机,看着桌上并排的两本账本,突然笑了。“要!”他大声说,声音清亮,像初春的风,带着万物生长的力量。
挂了电话,他拿起新账本,指尖拂过“账”字,觉得这笔画里藏着的,不仅是数字,更是日子——那些踏踏实实、清清楚楚、值得认真去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