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时间裂隙里的家书
赵桐权将青铜鼎交给考古队的第三天,凌晨三点,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没有号码,只有一行跳动的乱码,他划开接听键,听筒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时间裂隙……在你父亲的实验室……快……”
是顾明远的声音。可监狱明明说他已经自杀了。
赵桐权猛地坐起身,窗外的月光正顺着窗帘缝隙爬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尊青铜爵投射的铭文。他抓起外套冲出家门,车钥匙插进锁孔时,指尖还在发烫——顾明远的声音里带着濒死的急促,不似作伪,而父亲的实验室,正是他从未被允许踏足的禁地。
研究所藏在市郊的山坳里,铁门锈迹斑斑,门柱上的“701”编号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赵桐权用父亲留下的备用钥匙打开门锁,铁链拖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刺耳。院子里的杂草长到了膝盖高,一栋灰色的三层小楼隐在树影里,窗玻璃大多碎裂,像只空洞的眼。
这就是父亲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赵桐权小时候只远远看过几次,父亲总说“里面有危险的东西”,从不让他靠近。此刻他站在楼前,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顾明远的短信跳了出来:“三楼,左手第三间,小心时间乱流。”
楼梯间积满灰尘,每走一步都扬起细小的光柱。三楼左手第三间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幽绿的光,像某种生物的眼睛。赵桐权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铁锈与臭氧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后退半步——房间中央的地面上,裂开了一道不规则的缝隙,幽绿的光正是从那里涌出,裂隙边缘的空气扭曲着,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汁。
“你果然来了。”顾明远的声音从裂隙旁传来。他靠在墙角,白色的囚服沾满血污,左胸口插着片尖锐的金属,显然是从监狱逃出来的。“你父亲的‘时间桥’,终于要启动了。”
赵桐权盯着那道裂隙,里面隐约能看到流动的画面:有父亲年轻时在实验室调试仪器的背影,有顾明远穿着白大褂记录数据的侧脸,还有……一个模糊的小男孩身影,正扒着门缝往里看,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这就是时间裂隙?”他声音发紧。
“是未完成的时间桥。”顾明远咳了口血,指向裂隙旁的控制台,“你父亲当年发现,强行连接过去会引发悖论,才半途停手。可时空管理局的人逼他继续,说要‘修正’历史……”
控制台的屏幕突然亮起,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父亲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穿着白大褂,头发有些凌乱:“如果有人看到这段录像,说明时间桥已经失控。记住,时间从不是线性的河流,而是无数可能性的森林。强行回到过去,只会毁掉当下的树。”
影像里的父亲顿了顿,拿起桌上的相框,里面是赵桐权三岁时的照片:“桐权,爸爸知道你总怪我不陪你,可爸爸在做的事,是想让更多孩子能安稳长大。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看到了这条视频,别学爸爸钻牛角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过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屏幕突然黑了下去,裂隙里的绿光猛地暴涨,赵桐权仿佛听到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父亲的咳嗽声,有仪器的蜂鸣声,还有自己小时候哭喊“爸爸回家”的声音。
“他在骗你!”顾明远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扑向控制台,“他明明快成功了!只要输入最后的校准参数,就能回到2019年7月5日,阻止那场实验事故!他就能活下来!”
赵桐权拉住他:“你疯了!他说过会引发悖论!”
“悖论?”顾明远笑起来,血沫从嘴角涌出,“你以为他是怕悖论?他是怕你恨他——如果他活下来,继续实验,时空管理局就会盯上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裂隙里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他抓着顾明远的手,嘴唇翕动着,顾明远俯下身,听完后猛地摇头,父亲却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最后说的是……”顾明远的声音哽咽,“别告诉桐权真相,让他好好过普通人的日子。”
赵桐权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原来父亲不是死于事故,而是为了切断实验数据,主动让仪器过载,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他的安稳。那些缺席的家长会,那些未接的电话,那些深夜亮着的实验室灯光……原来都藏着这样的重量。
裂隙的绿光越来越盛,整个房间开始震颤,墙壁上的裂缝蔓延开来,像蛛网般包裹住他们。顾明远突然抓住赵桐权的手腕,将一枚金属芯片塞进他手里:“这是最后的参数……你选吧,是听他的,还是……”
赵桐权看着芯片上闪烁的红光,又看向裂隙里父亲最后的笑容,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考工记》,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父亲用铅笔写的:“桐权今日学会系鞋带,比解开量子纠缠简单多了。”
他猛地将芯片掷向裂隙,金属在绿光中瞬间消融。“他说得对,”赵桐权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时间不是用来修正的,是用来记住的。”
顾明远愣住了,随即瘫坐在地,发出绝望的呜咽。
裂隙开始收缩,幽绿的光渐渐黯淡,那些细碎的声音也随之消散。赵桐权看着控制台屏幕上重新亮起的父亲头像,这一次,父亲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释然,影像最后定格在一句话上:“我的桐权,长大了。”
房间停止了震颤,晨光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赵桐权走到顾明远面前,伸出手:“跟我走吧,自首总比逃一辈子好。”
顾明远没有接他的手,只是望着渐渐闭合的裂隙,轻声说:“你知道吗?你父亲当年总说,你笑起来像初春的第一缕阳光……他做的一切,都是想让这缕阳光,能一直亮着。”
赵桐权走出研究所时,山坳里的晨雾正慢慢散去,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鸡犬相闻。他拿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妈,中午回家吃饭吧,我想尝尝你做的红烧肉。”
电话那头的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答应:“好啊,你爸生前最爱的那道,我也给你做上。”
挂了电话,赵桐权站在阳光下,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草木的清香,远处传来校车的喇叭声,一切都那么普通,却又那么珍贵。他想,父亲说得对,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时间最好的回应。
至于那尊青铜鼎和青铜爵,他托考古队捐赠给了博物馆,展签上写着:“来自过去的礼物,送给珍惜当下的人。”偶尔有孩子趴在展柜前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讲解员总会笑着说:“是爷爷留给我们的信,告诉我们要好好生活呢。”
赵桐权偶尔也会去博物馆看看,站在展柜前,看着青铜鼎上的饕餮纹,仿佛还能听到父亲的声音:“桐权,往前走,别回头。”
他确实没有回头。只是在路过文具店时,会买下最普通的铅笔和信纸,像父亲当年那样,写下生活里的小事——“今天的云像”“楼下的猫生了三只小猫”“红烧肉的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样”。
这些细碎的文字,或许就是他写给时间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