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狼狈逃离,围观的镇民们在激动和感慨中渐渐散去,但目光仍不时瞟向那间小小的糕饼铺,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好奇。陈泥归来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清水镇的每一个角落。
陈泥搀扶着李婆婆,走进了阔别十年的糕饼铺。铺面依旧狭小,熟悉的麦香和甜腻气息萦绕不散,只是陈设更显陈旧,墙壁上多了几处雨水渗漏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泥娃子,快坐,快坐!”李婆婆激动得手足无措,拉着陈泥在堂屋那张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旧木桌旁坐下,浑浊的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一遍遍地摩挲着他的手背,仿佛确认这不是梦境。“让婆婆好好看看……瘦了,也黑了,但更结实了,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老秀才徐文远和闻讯赶来的赵教头也先后进了屋。赵教头依旧是那副精悍的模样,只是鬓角添了些许风霜,他看到陈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虎目微红,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好小子!回来就好!”
老刀等人则自觉地守在了铺子外面,如同沉默的礁石,隔绝了外界的打扰,也让一些还想过来攀谈的街坊望而却步。
陈泥给李婆婆倒了杯热水,又请老秀才和赵教头坐下,这才温声问道:“婆婆,徐先生,赵教头,我离开这十年,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方才那些官差,所谓的‘平安捐’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李婆婆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唉声叹气。老秀才徐文远捋了捋胡须,脸上浮现出愤懑与无奈交织的神色。
“泥娃子,你有所不知啊。”徐文远叹了口气,缓缓道来,“自你走后,头几年,镇上倒也还算太平。有张镇长(张守拙已于五年前病故)操持,大家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但自从三年前,县里换了这位吴县令,一切就都变了。”
赵教头冷哼一声,接口道:“这姓吴的,是个刮地皮的好手!各种巧立名目的捐税层出不穷!除了朝廷正税,还有什么‘修路捐’、‘浚河捐’、‘团练捐’……如今又冒出个‘平安捐’!税吏衙役如狼似虎,稍有不从,非打即骂,甚至抓人下狱!镇上的商户、农户,苦不堪言。”
李婆婆抹着眼泪补充:“是啊,这糕饼铺子,生意本就清淡,这些年赋税越来越重,都快支撑不下去了。前些日子刚交了夏税,这五十两‘平安捐’,简直是要了老婆子的命啊!若不是街坊们时常接济,这铺子早就关门了。”
陈泥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没想到,看似平静祥和的清水镇,在他离开后,竟也承受着这般盘剥。
“张镇长呢?他不管吗?”陈泥问道。
老秀才神色一黯:“守拙他……五年前染了场风寒,没能熬过来,去了。”
陈泥心中一沉。那位在他初来乍到时,力排众议接纳他、传授他治理之道的长者,竟已不在人世。
“那现在的镇长是?”
“是镇东头的王大户。”赵教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屑,“靠着巴结县里的师爷,花钱捐来的。对上唯唯诺诺,对下……哼,不提也罢。”
徐文远又道:“这还不算最奇怪的。近一两年,偶尔会有一些陌生人来镇上打听事情。”
陈泥目光一凝:“打听什么?”
“多是打听你,还有石蛋、铃铛那俩孩子的事情。”李婆婆说道,“问你们小时候有什么特别,喜欢去什么地方,有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东西……穿着打扮不像普通人,口气也怪得很。婆婆我都推说年纪大了,记不清,糊弄过去了。”
陈泥心中念头飞转。打听他们三个?是仙门的人?还是其他势力?是因为石蛋和小铃铛的灵根资质引起了关注,还是……冲着他这“荒古神魔体”来的?
“镇上没出什么其他大事吧?”陈泥压下疑虑,继续问道。
“大事倒没有,就是大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李婆婆叹了口气,“也多亏了赵教头,他如今领着镇上几个年轻人组织了个护镇队,平时练武,也防着些宵小,那些税吏衙役来了,有赵教头在,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只是这次……”
赵教头摆摆手:“我这点微末本事,也就吓唬吓唬寻常衙役。真要是上面铁了心要拿人,我也护不住。”他看向陈泥,目光复杂,“泥娃子,你这次回来……似乎不一样了。你带来的那些人,煞气很重,是边军的老卒?”
陈泥点了点头:“嗯,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无家可归,便跟我回来了。”
赵教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看来,你在外面,是真闯出名堂了。好啊,好啊!咱们清水镇,总算又出了能扛事的人了!”
老秀才也抚须点头:“泥娃子归来,恰逢其时。只是,你今日如此对待官差,怕是已经恶了那吴县令。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陈泥神色平静:“无妨。他若识趣,大家相安无事。他若想来寻衅……”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逝的寒芒,让在场的三人都明白,如今的陈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们庇护的乞儿了。
夜色渐深,简单的饭菜过后,老秀才和赵教头告辞离去。陈泥将李婆婆安顿歇下,自己则坐在那间曾经属于他的、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里,这里依旧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多了岁月的尘埃。
他抚摸着冰凉的土墙,感受着小镇夜晚的宁静,心中却波澜起伏。清水镇,承载了他最初的温暖,如今却也浸透了俗世的艰辛与不公。他的归来,似乎注定无法平静。
那些打听他们消息的陌生人,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