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向旁边一脸“早就告诉过你”、“深藏功与名”表情的杜康虚影,竟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恭敬和迫切地拱了拱手,舌头因激动和酒劲有些打结地说道:“杜……杜兄!神乎其技!此酒……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不知……不知这酿造之法,可有……可有甚独门讲究?所用粮曲、水火、时节……?”
杜康的虚影见状,得意地哈哈一笑,那笑声洪亮而畅快,他飘上前,很是自来熟地拍了拍(虽然手掌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周文渊的肩膀,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周老弟!老夫一看你就是个懂行的!实不相瞒,这酒啊,最关键的讲究,不在外物,就在一个‘心’字!集万家灯火,融千载文脉,汇百代悲欢,方能得此一味!改日有空,咱哥俩必须好好找个地方,摆上一桌,边喝边聊,好好切磋切磋这酿酒之道!”
看着那位在朝中以古板严肃、不苟言笑着称的礼部侍郎周文渊大人,此刻竟拉着一个上古酒神的虚影,毫无形象地称兄道弟,热火朝天地讨论起酿酒心得,甚至还因为一个细节争执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投料的手法,王铁柱在一旁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住耸动,差点背过气去;苏小婉以手扶额,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对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感到既好笑又无奈;赵灵儿则好奇地眨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这位老爷爷突然变得有趣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几分荒诞的喜剧插曲,如同一道强光,暂时驱散了笼罩在林晓枫心头的厚重阴霾,也让他在苦笑之余,更加深刻地确信了“文明之酒”所蕴含的那股能够跨越身份、地位、偏见,直指人心最柔软处、引发共鸣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短暂轻松与荒诞,并未能持续太久。
就在周文渊带着满身微醺的醉意,心满意足、甚至有些依依不舍地被随从搀扶着离开栖凤阁之后,约莫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刚刚给皇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凄艳的血红色,一份加盖着猩红刺眼、象征着最高紧急等级的“十万火急”符文印章的密报,被一名浑身风尘仆仆、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中残留着巨大惊恐的皇城司精锐密探,不顾一切礼仪规矩,直接冲破外围守卫,送到了栖凤阁,径直交到了林晓枫的手中。
林晓枫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腾到顶点。他屏住呼吸,迅速展开那卷质地特殊的密报。上面的字迹潦草不堪,颤抖扭曲,仿佛书写者在极度的恐惧与仓皇中,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写下:
“急报!京都东北三百里,青林镇及其世代供奉之守护灵‘青木灵君’,于昨夜子时……连同镇中七百余户,男女老幼三千余口生灵……尽数……消失无踪!” “现场勘查,无任何打斗挣扎痕迹,无任何法术或能量残留,无任何空间传送波动……唯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与虚无!仿佛被……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从这世间彻底‘抹去’!痕迹全无!”
林晓枫手中的密报飘然滑落,轻飘飘的绢帛却仿佛重若千钧,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与不知何时已然显化实体、脸色铁青到极点的杜康目光死死对上。 杜康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印证了最坏猜想的冰冷绝望,一字一句地砸在林晓枫的心上: “看到了吗?小子……这就是‘它们’的进食方式。” “‘它们’……已经开动了。” “这,仅仅只是……第一个……”
冠军的荣耀尚未在衣襟上焐热,甚至那栖凤阁中灵果的余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便已携着令人窒息的寒意,蛮横地扑面而来。朝廷的紧急征召令与那份烙印着猩红“十万火急”印章的密报,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抵达了栖凤阁。征召令的措辞罕见地强硬,以“冠军有护土卫道之责,且于异力侵蚀有独到见解与应对经验”为由,近乎命令般地要求林晓枫团队即刻出发,参与对青林镇诡异事件的调查。
没有盛大的欢送仪仗,没有万民期盼的瞩目。一艘线条流畅、符文内敛的皇城司制式灵舟,载着心事重重、面色凝重的五人(以及一个比平日更加沉默、虚影边缘都仿佛带着寒气的杜康),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悄然升空,撕裂了京都上空尚未完全散尽的喜庆云霭,朝着东北方向,那片被不祥笼罩的区域疾驰而去。
灵舟之外,云海翻腾,阳光依旧。但舟舱内的气氛,却沉重得如同铅块。王铁柱不再擦拭他的金鼎,只是抱着胳膊,眉头紧锁地望着窗外。苏小婉指尖无意识地在玉算盘上滑动,却无法形成一个有效的推演模型。赵灵儿抱着她的松鼠小灰,轻声安抚着,连最活泼的小彩鹦鹉也感受到了压抑,安静地缩在角落。
越是靠近地图上标注的青林镇所在区域,空气中的异样便越是明显,如同温水煮蛙般,悄然侵蚀着感知。并非预想中的邪气冲天、怨灵哭嚎那般戏剧化的恐怖,而是一种更本质、更令人不安的……存在感的流失。原本充盈天地、滋养万物的灵气,流动变得异常迟滞、寡淡,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强行稀释、抽离,变得如同掺了水的劣酒,失去了应有的活力与韵味。目光所及,飞鸟绝迹,走兽无踪,下方绵延的山林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寂静。甚至连呼啸而过的风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与沙哑,刮在灵舟的防护罩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摩擦声。
当灵舟最终悬停在那片被皇城司地图精确标注为“青林镇”原址的上空时,纵使众人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可能看到的惨状,眼前的实际景象,依旧让所有人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冻结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