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槎舰队拔锚起航。
大昭官船队旗舰甲板上,康大运及严世宽带领一众官员躬身礼送。
梁撞撞看到康大运总是忍不住想抬头看过来,却又不得不拘于礼数保持恭敬,心里发酸。
不过,当她看到对方站直身体时,康健正把望远镜递给他,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临行前,梁撞撞把自己船队的望远镜匀出三副来,分别给康大运和康健、康康每人分一个,都是双筒可拆卸的。
以备他们三人遭遇不测、彼此落单,方便查看环境等待救援。
因为分离,梁撞撞的情绪低落,而她的情绪直接影响整个船队的情绪。
近百艘的船队,虽比不上官船队规模大,但也是相当震撼的,可就这么默默开走,气势上就显得不够高昂了。
这不行,影响士气啊。
“定澜,上家伙,吹启航号,唱《征帆歌》!”梁撞撞下令。
得叫人瞧瞧云槎舰队的威风!
定澜举起冲锋号,将号嘴贴紧嘴唇,运气,然后悠长的低音通过铜皮大喇叭覆盖了港口:“嘟~~~~~”
巨舰在这悠长的号声中调整好方向,定澜放下冲锋号,清亮的歌声响起:“向前!向前!向前!”
起头第一遍“向前”声音略高,仿佛劈开忧郁的第一道海浪,第二遍“向前”重复升高,如积蓄的力量。
到第三遍的“向前”时,定澜声音饱满悠扬,似有股奇异的穿透力。
仿佛是等待已久的引信被点燃,立刻,近百艘的船队,同时响起数千人合吼出来的浑厚歌声——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海洋,
擎起那劈浪的巨桨,
拓开那未知的迷障,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四海汇聚的儿郎,
我们有血火淬炼的锋芒,
从不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直到贯通那万国的商航,
八海阎君旗帜高高飘扬!
听!海风呼啸炮声响,
听!冲锋号声多嘹亮,
联万邦通有无,誓要那海路通畅!
统九域展宏图,定使那商道辉煌!
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海洋,
向最后的胜利,荡平风浪汪洋!!
数千声音,汇聚成排山倒海的整齐合唱,所有沉静瞬间荡然无存。
那歌声沉浑坚韧如山如海,带着刺透迷茫的前冲势头,卷动着肉眼可见的不屈气势!
巨大的声波竟让近岸的海面荡漾开急促的水纹,所有人的歌声在同时间激昂雄浑,气势如同决坝的洪流般席卷全港。
歌声渐远,官船队两万余众鸦雀无声。
兵卒们胸膛起伏,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中一半陆兵一半水兵,但不管陆兵水兵,都未上过真正的战场。
他们只以为平日军营训练的呼喝声、出兵剿匪时的喊杀声就足够令人热血沸腾,却不想,一支商队的歌声竟然令他们如此荡气回肠。
这还是商队么,怕不是一支强大的、训练有素的、铁血征伐的军队吧!
可是,明明上面是几千番邦兵卒,还都不是一国的,怎能凝起这么大的聚力、这么强的士气?!
康大运举着望远镜,看那站在首舰上还在向他挥手的梁撞撞,心潮起伏。
突然,他看到那心尖上的人儿,正夸张地对他做口型:怎么样,我帅吧?
“呵……呵呵呵……康大运不觉中竟轻笑出声,深沉的声音震荡在胸腔,荡出无尽的温柔。
…………
梁撞撞的舰队离开后,汤都海湾瞬间显得空旷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严世宽趴在特制的软榻上养他屁股上的杖伤。
想到梁撞撞的舰队总算滚蛋了,心中竟然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意和轻松:终于摆脱那娘们儿的阴影了!
他强撑着召集核心官员,再次重申了拒绝加盟云槎盟的立场,并大肆宣扬“天朝威仪”、“自力更生”的理念,试图稳定人心。
然而,他这番说辞,在见识过梁撞撞手段、深知海上险恶的部分官员和商人心中,并不以为然。
官船队也终于驶离汤都,驶入茫茫大洋。
最初的几天还算平静,严世宽甚至有些得意,觉得离开了梁撞撞也不过如此。
他甚至开始琢磨,如何在旧港等地做出点“政绩”,好回朝后扳回一城。
官船队按照计划,先造访了苏禄王国,这让跟随的商人们总算心里舒服了些。
但严世宽不舒服——苏禄王国也是梁撞撞的“娘家”,来此设立宣慰使司毫无难度,体现不了他的能力。
于是在苏禄没有待几天,严世宽就要求起航,准备穿越苏禄群岛进入苏拉威西海。
商人们自然不满。
他们很担心没有大长公主的保护,以后的航程会有危险,一心想在苏禄尽快完成贸易,他们就打道回国——可不跟着那些只知道“窝里横”的官员们瞎跑了。
但谁会听商人们的意见呢?
于是,官船队再次浩浩荡荡起航。
然而,离开苏禄群岛不久,天气就变得诡谲起来。
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负责观测天象的老船师眉头紧锁,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翻滚的、颜色异常深沉的云团,忧心忡忡地向康大运和严世宽禀报:
“大人,不对头啊!这云色、这气压……怕是、怕是‘龙吸水’(强对流风暴)!”
康大运是海商起家,自然知道海上气象变幻莫测,所以当机立断,下令船队改变航向,规避那片可疑海域。
但在不懂行的人看来,乌云长得都一样。
严世宽非要倚老卖老、提出异议:“康大人是否过于谨慎?这几个月来我们什么天气没经历过?
些许阴云而已,若因避风绕行,必然耽误行程……”
他一张嘴,老船师刚因康大运下令改变航向而打起的精神,就立马萎靡下去。
官船队的水手们私底下流行一句话——天公没有严公狠,严公开口人命丢。
因为严世宽的瞎指挥,已经死了两个水手了。
水手死亡,是因为严世宽要尝尝新鲜鱼翅的味道,但船队浩荡,很难遇到鱼群,于是他命人乘小船去寻找。
在大船队航行时派出小船深入未知海域搜寻特定鱼群,本身就是高风险行为,更何况是为了满足一个大人物突如其来的口腹之欲!
但命令如山,几名倒霉的老练水手被点中,划着一艘小舢板,脱离了庞大船队的庇护,像一片无助的叶子飘向远方。
找是找到了,却是个鲨鱼群,而且是最危险的公牛鲨群。
公牛鲨的进攻性很强,是最好斗的鲨鱼,它们通常独自出没猎食。
但偏偏那天几个水手就碰到了集体出来遛弯的公牛鲨,一见到小舢板,立即如海中的死神,瞬间加速冲过来。
不同于小型鲨鱼,公牛鲨块头很大,一条就有一丈长,比舢板短不了多少。
数条公牛鲨横冲直撞过来,小船当即被撞开大洞,一名水手被巨大的撞击力甩出小船,落入海中。
他还来不及挣扎呼救,一条等待已久的公牛鲨如闪电般扑至,血口一张,精准地咬住了他的大腿!
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海面。
巨大的力量拖曳着他向下沉去。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那片血红的海域只剩下翻滚的气泡和几缕漂浮的布片。
小船上的其他人魂飞魄散,奋力划桨试图逃命。
但破损的小船进水太快,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更多的鲨鱼被血腥味吸引,如同地狱的使者般围拢过来,疯狂地撞击、撕咬着脆弱的船体……
最后在又一名水手被鲨鱼群撞落海中抢夺撕咬时,剩余几人才有机会划船到一片礁石附近,趴在礁石顶上捡回一条命。
消息传到严世宽耳中时,他仅是皱了皱眉,语带嫌弃地斥责:“定是他们自己不慎,招惹了凶物!
海上讨生活,这点风险都承受不起?速派人接应便是,慌乱什么?”
“天公没有严公狠,严公开口人命丢!”这句黑色谚语,就是从那时候偷偷流传起来的。
此刻,当严世宽再次用那轻飘飘的语气质疑老船师用一生航海经验换来的预警、质疑康大运正确的决断时,舰桥上的军官和水手们,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上次是鲨鱼,这次是风暴!
严公的嘴,比海上最凶残的鲨鱼、最狂暴的飓风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