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饱受创伤的大地。黄河两岸,却呈现出一派与炎热天气相呼应的、如火如荼的重建景象。“以工代赈”的政令如同甘霖,滋润了干涸的土地,也点燃了灾民眼中的希望。而将这道政令从纸面变为现实的,正是那个奔波不息的身影——沈清言。
他的日程被填得满满当当,如同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在三处主要地点之间高速旋转:秩序井然却依旧暗流涌动的工部衙署,尘土飞扬、号子震天的河堤重修工地,以及人声嘈杂却充满生活气息的灾民安置点。
在工部,他是手持摄政王特令、雷厉风行的主审官兼总督办。他坐镇公廨,处理着如同雪片般飞来的文书——物资调拨的申请、人力分配的方案、工程进度的汇报。他批阅文书极快,条理清晰,决断果敢,对于试图在细节上蒙混或拖延的吏员,只需一个冷冽的眼神,便足以让对方汗流浃背,不敢再耍花样。那些曾经或许还对这位“空降”的年轻官员心存轻视的工部老吏们,如今在他面前,无不屏息凝神,恭敬地称一声“沈大人”。
而一旦处理完衙署的必要事务,他便会立刻动身,前往最需要他的地方。
在绵长的河堤工地上,他卸下了官场的威仪。常常是随意卷起官袍的下摆,甚至像最初勘察时那样脱下碍事的官靴,赤足踩在温热的或新翻的泥土上。他不再是那个高坐堂上的大人,而是深入工匠与民夫之中的一员。
他会蹲在正在夯实的土基旁,与满头大汗的老工匠讨论那“改良”后的夯土技法是否顺手,效果如何;他会站在垒砌石料的工段,仔细检查石料的质地和砌合的缝隙,遇到不合规范之处,会亲自指出,并耐心讲解为何必须返工;他会出现在发放工钱和口粮的现场,维持秩序,确保每一个付出劳动的人都能足额、及时地拿到他们应得的报酬,杜绝任何克扣盘剥。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泥土沾染了他的袍角,烈日将他原本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工匠和民夫们起初见到他还有些拘谨,但见他言语平和,态度诚恳,做事在行(至少看起来在行),且真心实意为工程质量和他们的利益着想,便也渐渐放下了隔阂。
不知从哪个工段开始,一个带着亲切和敬佩的称呼,率先在工匠和底层吏员中流传开来——“沈工头”。
“瞧,‘沈工头’又来巡堤了!”
“工头,您看看俺们这处砌得咋样?”
“工头说了,这处地基还得再夯三遍,都仔细着点!”
这称呼少了官场的疏离,多了几分市井的亲近与认可,是对他亲力亲为、精通业务(在他们看来)的最好褒奖。沈清言听到,也只是淡然一笑,并不纠正。
而在灾民安置点,他则是另一种形象。这里聚集的多是无法参与重体力劳动的老弱妇孺。他会走进低矮的窝棚,查看通风和卫生情况;会在粥棚前,亲自舀起一勺粥看看稀稠,询问是否够分;会在医棚外,关切地询问郎中药材是否充足,病患情况如何。
他处事极其公正。曾有地方小吏试图在分配物资时优亲厚友,被他当场查获,毫不留情地依律惩处,将其革职查办,所贪墨物资加倍罚没用于赈济。也曾有灾民为争抢住处或口粮发生纠纷,闹到他面前,他总能耐心听完双方陈述,引经据典(胤朝律法)又兼顾情理,将事情剖析得明明白白,做出让双方都心服口服的裁决。
“青天大老爷啊!”一位差点被克扣口粮的老妪,在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粮食后,老泪纵横,跪地叩首。
“沈大人真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要是官老爷都像沈大人这样,咱们老百姓就有活路了!”
“沈青天”的名号,便这样在劫后余生的灾民口中,带着最质朴、最真挚的感激,迅速传播开来。
于是,奇妙的现象出现了。在工部衙门和河堤工地上,他是受人敬畏的“沈工头”;在灾民安置点和寻常百姓口中,他是万民称颂的“沈青天”。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称谓,却和谐地统一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头上那顶“文曲星”的光环,并未因这些接地气的称呼而黯淡,反而变得更加真实、可亲、可信。人们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一个能“未卜先知”的神异存在,更看到了他的勤勉、他的公正、他的实干,以及他那颗真正为民请命、为民做事的赤子之心。
这股风,自然也吹回了京城。
茶馆酒肆里,嗅觉敏锐的说书人立刻抓住了这最新的素材。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间,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星宿下凡,而是有血有肉、情节跌宕的故事。
“诸位客官,今日咱不说那上古神话,单表一表咱京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双面’能臣——沈清言沈大人!”
“话说那‘沈青天’明察秋毫,于市井茶馆之中,巧破失踪迷案,直捣‘快活林’魔窟,救黎民于水火!”
“再说那‘沈工头’,临危受命,清查工部积弊,雷厉风行,揪出硕鼠蛀虫无数!更亲赴河堤,与民夫同吃同住,以工代赈,妙手重整山河!”
“沈青天断案”的传奇与“沈工头修坝”的实干,交织在一起,通过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演绎,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使得沈清言的形象在民间愈发丰满、高大,也愈发深入人心。
而此刻,被冠以诸多名号的沈清言本人,却无暇顾及这些虚名。他正站在一段新筑起的堤基上,望着远方奔流不息的黄河,感受着脚下土地传来的、充满生机的震动,心中所想的,唯有如何让这堤坝更坚固一分,如何让这复苏的脚步更快一些。
名声,于他而言,远不及眼前这片土地和其上生活的人们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