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那份混合着尴尬与甜蜜的心照不宣,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沈清言心间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然而,这短暂的私密情绪,很快便被来自外界的、预料之中的风波所打破。
就在萧绝宿醉醒来的当日下午,一封措辞恭谨、礼数周全的拜帖,被送到了暂居王府的沈清言手中。落款赫然是——镇北侯,秦灼。
拜帖中,秦灼以极其谦逊的口吻,言及对沈侍读才华仰慕已久,前日宫宴匆匆一晤,未能尽兴,心中甚憾。故不揣冒昧,欲于翌日午后登门拜访,当面请教,还望沈侍读不吝赐教云云。
帖子送到了沈清言手上,自然也等同于呈报给了萧绝。
萧绝看着那封拜帖,眼神瞬间冰寒,指节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周身气压低得吓人。他自然一万个不愿让秦灼接近沈清言,但秦灼此举,用的是官场上同僚之间正常的拜访请教的名义,拜帖措辞无可指摘,礼数周全。若强行拒绝,反倒显得他摄政王心胸狭隘,阻拦臣子正常交往,于礼不合,更会落人口实。
“他想登门,便让他登。”萧绝最终冷冷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本王倒要看看,他能‘请教’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沈清言明显感觉到,自拜帖送来之后,王府内外的守卫似乎又森严了数分,尤其是他所居院落附近,几乎到了飞鸟难渡的地步。萧绝虽未明言,但那无声的行动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放行,但必须在绝对掌控之下。
翌日午后,秋阳正好,却带着一丝凉意。秦灼果然准时抵达王府。他今日未着戎装,换了一身宝蓝色锦缎常服,玉冠束发,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多了几分儒雅英挺,只是那挺拔的身姿和顾盼间不经意流露的锐利,依旧彰显着其武将本色。
他被王府管事引至专门用于接待外客的偏厅,沈清言已在此等候。
“沈侍读,冒昧打扰,还望海涵!”秦灼一见到沈清言,便立刻拱手行礼,笑容爽朗真诚,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不似一位刚刚立下不世军功、位高权重的侯爷。
“侯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下官荣幸之至。”沈清言起身还礼,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心中却早已拉满了警戒线,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寒暄落座后,秦灼一挥手,跟随他而来的几名亲随便抬上了几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礼盒。
“秦某是个粗人,”秦灼笑着,亲自将礼盒一一打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物品,“但也知沈侍读乃风雅之士,等闲俗物恐难入法眼。这些是秦某多年珍藏,些许心意,还望沈侍读笑纳,万勿推辞!”
只见礼盒之中,有泛着墨香、纸页古旧的孤本典籍;有笔意纵横、疑似前朝名家的山水字画;有质地上乘、雕工精湛的玉器古玩……每一件都堪称珍品,价值不菲。这份“薄礼”,可谓厚重至极。
沈清言目光扫过那些礼品,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昨日宫宴才见过,今日就迫不及待送上如此厚礼,这‘仰慕’之情,未免也太汹涌了些!】
【这些东西……看着光鲜,谁知道来路干不干净?怕不是些烫手的山芋,或者干脆就是赃物?】
他心念微动,悄然沟通了系统。虽然吃瓜值所剩无几,但基础的物品信息鉴定尚能支撑。
【叮!检测到多件高价值物品。】
【进行来源追溯分析……】
【分析完成。部分物品(前朝《西山行旅图》、羊脂白玉螭龙笔洗)信息碎片关联:已覆灭江南世家·林家(三年前因谋逆被抄)。物品流转记录存在明显断层,来源高度可疑。】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印证了沈清言的猜测!
【果然!】沈清言心中寒意更甚。秦灼竟然将抄家灭族得来的东西,如此堂而皇之地当作礼物送来!其用心,何其险恶!若他收了,将来事发,一个收受“逆产”的罪名便是现成的把柄!若他不收,秦灼亦可借此试探他的态度,甚至反咬一口,说他清高孤傲,不屑与武将为伍。
“侯爷实在太客气了。”沈清言面上露出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神情,连忙摆手,“如此厚礼,下官何德何能,万万不敢承受!侯爷还是快请收回吧!”
“诶!沈侍读此言差矣!”秦灼大手一摆,态度坚决,语气诚恳,“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些物件,在秦某这粗人手中,不过是蒙尘而已。唯有在沈侍读这般风雅博学之士手中,方能彰显其价值!秦某是真心敬佩沈侍读的才华,绝无他意,还请沈侍读务必收下,否则便是瞧不起秦某这个粗人了!”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仿佛沈清言若不收,便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沈清言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为难:“侯爷厚爱,下官心领。只是……下官身为朝廷命官,收受如此重礼,于礼不合,于法更是不容。若传扬出去,恐惹非议,对侯爷与下官皆是不美。还望侯爷体谅下官难处。”
他搬出了朝廷法度,理由正当,让人难以反驳。
秦灼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又化为更加灿烂的笑意:“是秦某考虑不周了!沈侍读清廉自守,秦某佩服!既然如此,秦某便不强人所难。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清言,再次提起了那个看似荒诞的请求:“这请教之事,沈侍读总不能再推辞了吧?秦某对兵法谋略,确实有些困惑之处,久闻沈侍读学贯古今,还望不吝指点一二。”
他目光真诚,姿态谦卑,仿佛真的是一位虚心求教的学生。
沈清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警铃再次拉响。
【又来了!还是不死心!】
【请教兵法?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想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我?试探我与萧绝的关系?还是想寻找王府防卫的破绽?】
他心念电转,知道一味强硬拒绝并非上策,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引来更难以预测的试探。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惭愧的笑容,拱手道:“侯爷谬赞,实在折煞下官了。下官一介文吏,于兵事一窍不通,岂敢在侯爷这等沙场名将面前班门弄斧?若侯爷不弃,下官倒是可与侯爷探讨些经史子集,或刑名律法,或许还能勉强应对一二。”
他巧妙地将“请教兵法”的范围,转移到了自己擅长的文事领域,既未完全拒绝对方的“请教”之名,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不给对方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秦灼目光微闪,深深看了沈清言一眼,那笑容依旧爽朗:“哈哈,好!能与沈侍读探讨学问,亦是秦某之幸!那便请沈侍读,不吝赐教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真诚热情,一个谦逊有礼。
偏厅之内,看似一派和谐。
唯有彼此心照不宣,在这笑容与客套之下,是无声的较量与冰冷的算计。
而沈清言知道,这场“请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他必须打起全部精神,应对这头步步紧逼的笑面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