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刘伯温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文华殿。墨羿被玄冰彻底封存的躯体,被秘密安置在偏殿深处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布有隔绝与恒温阵法的密室内。那玄黑色的坚冰散发着森然寒气,仿佛将时间也一同冻结,墨羿的面容在冰层下安详得如同沉睡,唯有心口处那被符阵锁住的微弱波动,证明着一线生机尚存。
玄玑子因消耗过度,脸色苍白,立刻闭关调息。沈括则不顾疲惫,开始分析带回的那点玄冰玉髓碎屑的数据,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极寒之物的特性,为未来可能需要的“解封”或进一步治疗做准备。
刘伯温洗净风尘,换上官服,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他必须立刻前往谨身殿,进行例行的早朝前禀报,仿佛昨夜那场关乎生死的西山秘行从未发生。
谨身殿内, 炭火温暖,药香依旧。
朱元璋的气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些,已能端坐着饮用参汤。他听着刘伯温汇报着无关紧要的漕运、边关粮草等政务,目光平静,手指习惯性地在原本放置玉青龙的御案空处轻轻敲击着。
“……故臣以为,当严令沿海卫所,加强巡哨,以防倭寇借冬季风势滋扰。”刘伯温结束了一段关于海防的陈述。
“嗯,准奏。”朱元璋放下汤碗,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看似随意地问道,“伯温,朕听闻,墨爱卿伤势过重,太医署已是束手无策?”
刘伯温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回陛下,墨统领伤势确乃臣生平仅见,经脉尽碎,药石罔效。太医署与玄玑道长皆已尽力,如今……只能看他自身造化了。”他并未提及冰封之事,只将情况描述得极为严峻。
朱元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可惜了一员虎将。他为国尽忠,朕心甚慰。待他……若有不测,当以国公之礼厚葬,荫及子孙。”
“陛下隆恩,墨统领若泉下有知,必感念圣德。”刘伯温躬身道。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空置的御案一角,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伯温,”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那玉青龙……碎了也好。那些日子,朕总觉得心神不宁,似有魔障缠身,如今想来,或许此物确有不祥。”
刘伯温垂首:“陛下圣明。邪器惑心,幸得天佑,陛下得以清醒,社稷之福。”
“天佑?”朱元璋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或许吧。只是……这魔障虽去,有些事,却像是印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啊。”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刘伯温:“比如,朕昏迷之时,似乎曾说过些……糊涂话?关于太子,关于老四?”
来了!刘伯温心神一紧。皇帝果然对昏迷期间的言行留有印象,并且主动提及!这是在试探,还是另有用意?
“陛下病中呓语,岂能作数?”刘伯温神色不变,语气沉稳,“太子仁孝,朝野共知。燕王殿下亦是一片孝心,当日闻听陛下苏醒,喜极而泣,天地可鉴。”
他将朱棣那日的表现定性为“孝心”,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关键的呓语。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或许是朕多心了。你退下吧,好生……看顾墨爱卿。”
“臣,告退。”
退出谨身殿,刘伯温后背已是一层细汗。皇帝看似随口提及,实则暗藏机锋。他对那呓语耿耿于怀,对太子和燕王的态度暧昧不明,更对自己这个“帝君”是否完全忠于太子,心存疑虑。
玉青龙碎了,但它种下的猜忌之毒,似乎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在皇帝心中悄然发酵。
与此同时,燕王府。
朱棣虽被圈禁,但府内并非死水一潭。密室之中,他面前站着一名身着普通百姓服饰、眼神却精亮如鹰隼的男子。
“王爷,西山寒冰洞昨夜有异动。我们的人发现刘伯温带人秘密潜入,逗留约两个时辰后离开,似乎……带走了一具被冰封的尸体,疑似墨羿。”
朱棣眼中寒光一闪:“冰封?看来墨羿那厮还没死透!刘基倒是舍得下本钱!”他沉吟片刻,“寒冰洞……那里除了寒气,还有什么?”
“洞内似乎有极强的能量波动残留,混杂着……归墟的气息,还有一种极其精纯的寒意。我们的人不敢深入,但隐约听到过非人的嘶吼。”
“归墟……寒意……”朱棣手指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看来那寒冰洞,也不简单。姚师之前似乎也提过西山地脉有异……继续监视,但切勿打草惊蛇。”
“是!”
而在地底深处的诏狱。
姚广孝盘坐在冰冷的石板上,依旧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一名狱卒模样的人,在送饭时,极其隐晦地向他做了一个手势。
姚广孝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随即又缓缓闭上,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种子……已然播下……王爷……不会等太久的……”
文华殿内, 刘伯温看着密室内墨羿的冰棺,眉头紧锁。
皇帝的猜疑,燕王府的暗中窥探,姚广孝在狱中可能的谋划,以及西山寒冰洞那玄夷守护者镇守的、与归墟相连的“裂隙”……无数线索与危机,如同乱麻般交织在一起。
墨羿虽暂时保住了生机,但团队失去了最锋利的刃。玄玑子元气大伤,沈括独木难支。而敌人,却在暗处蠢蠢欲动。
他走到窗边,看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雪,似乎又要下了。
这盘棋,对手不再仅仅是姚广孝和燕王,更深沉的黑暗与更复杂的人心,交织成了更大的迷局。
下一步,该如何走?
是继续隐忍,巩固太子地位,等待时机?还是必须主动出击,揪出隐藏在暗处的更多归墟爪牙,防患于未然?
冰棺中的墨羿无法给他答案。
唯有窗外愈发凛冽的寒风,预示着这个冬天,注定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