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鲁大寨,前所未有的肃穆与忙碌。
最好的吊脚楼被清理出来,铺上了最柔软的兽皮。寨中所有懂得草药知识的族老和巫医都被召集起来,围着昏迷不醒的刘伯温与宋濂,用尽了寨中珍藏的灵药,辅以古老的苗疆秘法。
刘伯温的情况最为骇人。他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脉搏时有时无,身体冰冷,若非胸口处那枚融入的龙蛊晶散发着微弱的温润绿光,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几乎与死人无异。他的神魂更是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万灵意志的冲击与最后的牺牲秘法,几乎将他的根基彻底摧毁。
铁冠道人急得团团转,将自己压箱底的保命丹药像不要钱似的喂给刘伯温,又以金针度穴,疏导其体内紊乱如麻的气息,却收效甚微。
“他的伤……已非寻常药石能医。”一位最年长的族老摇头叹息,皱纹密布的脸上写满了无奈,“神魂之损,根基之溃,若非这圣晶护住心脉,早已……如今,只能看他的意志,以及这圣晶与他自身的造化了。”
段红妆守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她看着刘伯温那平静却毫无生气的面容,素来清冷的眸子里蕴藏着复杂的情绪。她以秘法感应,能察觉到那龙蛊晶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释放着被净化后的精纯生机,滋养着刘伯温千疮百孔的身体,但这个过程,恐怕需要漫长的时间。
相比之下,宋濂的情况则要好上许多。鬼蛊婆那枚毒针虽剧毒无比,但段红妆及时喂服了段氏秘传的解毒圣药,加上苗巫的驱毒手段,他体内的毒素已被控制住,脸上黑气渐退,只是身体虚弱,依旧昏迷。
三日之后,宋濂率先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迷茫了片刻,随即猛地想起昏迷前的情景,挣扎着就要起身:“先生!先生怎么样了?!”
守在旁边的铁冠道人连忙按住他:“别动!你毒刚解,虚弱得很!那小子……还吊着口气呢。”说到后面,声音不禁有些低沉。
宋濂闻言,心中一沉,挣扎着要去看刘伯温。当他看到刘伯温那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模样时,这位饱读诗书的儒士,眼圈瞬间红了,哽咽道:“都怪学生无用,连累了先生……”
“放屁!”铁冠道人骂道,“是那老妖婆歹毒!要不是你挡那一下,现在躺在这的就是这小子了!说起来,是你救了他一命!”
话虽如此,但看着刘伯温的模样,众人心头依旧沉重。
又过了两日,嘎鲁猛处理完寨中伤亡抚恤和防备黑苗反扑的事宜后,也来到了吊脚楼。这位粗豪的头人,此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与敬意。
他看着昏迷的刘伯温,沉默良久,才对段红妆和铁冠道人道:“我嘎鲁猛,一辈子没服过几个汉人。但刘先生……是条真汉子,是我苗疆的恩人。你们放心,只要我嘎鲁大寨还有一个人在,就绝不会让人打扰他养伤!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他的态度,与初见时已是天壤之别。
段红妆微微颔首:“多谢头人。龙潭虽暂安,但浑天教贼心不死,黑苗余孽未清,苗疆局势依旧未稳。头人还需早做打算。”
嘎鲁猛重重点头:“我明白!经此一役,我也看清了,再内斗下去,只会让外人得利!我已经派人联络其他白苗寨子,共商联合对抗黑苗和外界邪魔之事!”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刘伯温,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先生!”一直留意着的宋濂第一个发现,激动地低呼。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只见刘伯温睫毛颤动,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初时涣散无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看清了围在床边的众人。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段红妆连忙俯身,将耳朵凑近。
“……宋……学士……如何?”他微弱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段红妆心中一酸,他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关心他人。她轻声道:“宋学士毒已解,无恙了。”
刘伯温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随即又缓缓闭上,似乎连维持清醒都极为费力。但他胸口那龙蛊晶的绿光,似乎随着他的苏醒,稍稍明亮了一丝。
铁冠道人仔细探查了他的脉象,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好了好了!这口气总算缓过来了!神魂虽然依旧脆弱,但不再继续溃散了!这龙蛊晶,果然玄妙!”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刘伯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的时间很短,甚至无法进食,只能靠段红妆和铁冠道人以灵力化开稀粥和药液,一点点渡入他口中。
在他偶尔清醒的片刻,他会艰难地询问外界情况。从段红妆和嘎鲁猛口中,他得知巴尔思重伤遁走,鬼蛊婆在混乱中被杀,黑苗势力遭到重创,白苗各部正在嘎鲁猛的奔走下尝试联合。苗疆的局势,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也得知,龙蛊晶融入他体内后,不仅维系着他的生机,似乎也在缓慢地修复他受损的根基,尤其是对那纠缠不休的“龙怨反噬”,有着奇特的安抚与净化效果。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半月之后,刘伯温终于能够短暂地坐起身,虽然依旧虚弱得需要人搀扶,说话也气若游丝,但总算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
这一日,阳光透过竹窗洒入屋内。刘伯温靠在床头,看着正在为他调配草药的段红妆,忽然轻声问道:“段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段红妆手上动作一顿,没有抬头,淡淡道:“苗疆内乱未平,圣女之位空悬,我需留下,整合白苗力量,彻底铲除黑苗余孽与浑天教的影响。这……是我的责任。”
刘伯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姑娘保重。”
段红妆抬起头,看向他:“你呢?伤愈之后,还要继续你的斩龙之路?”
刘伯温目光投向窗外,望向中原的方向,眼神深邃而疲惫,却又带着一丝不变的坚定:“……‘九九归一’之局未破,浑天教与‘龙帝’尚在……大明气运,天下苍生……刘某,责无旁贷。”
他的声音虽弱,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段红妆看着他苍白而坚毅的侧脸,心中轻轻一叹。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征途,还远未结束。而苗疆的这段经历,与他体内那枚龙蛊晶,或许已将他们的命运,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等你再好些,我派人送你们出山。”段红妆最终说道。
刘伯温微微颔首:“有劳。”
残躯如薪,命若悬丝。但信念之火,未曾熄灭。短暂的休憩之后,更广阔也更凶险的天地,仍在等待着伤疲的斩龙人。